這一日王典史在家中堂前長籲短歎,他那可心的洪姨奶奶纖纖柔荑絞了毛巾把他擦臉,直心疼道:“老爺日日為縣裡百姓操勞,奴家隻恨不能替你分憂。”
王典史的山妻淩氏皮笑肉不笑道:“想是堂子的娘身價銀兩又漲了,看把老爺愁的,茶不思飯不想的,真真是個多情種子。”
“太太說得差了,便是青樓裡的姑娘,一樣有那等巾幗不讓須眉的奇女子,那梁紅玉還得封國夫人呢。”說話的是鳳姑娘,她本是淩氏的丫鬟,洪姨奶奶進門時給她開臉做了通房,伺候了好幾年,還是個姑娘呢,皇帝不差餓兵,鳳姑娘對淩氏也不像以前那麼恭順了。
當著和尚罵禿子,那洪姨奶奶正是堂子出身,聞言臊了個滿臉通紅,抽抽搭搭回房去了。
平日裡王典史總要出聲維護她幾句,這當下也沒心思理這一地雞毛,便拂了拂衣袖,徑自走到跨院的槐樹下發呆。
許是王典史的表情太愁苦了,又有人來搭理他,“爹,你怎得了,碰到疑難雜症了?”
說話的少年年約十五六歲,是王典史的幼子,淩氏所生的王恒,宗族排行
他身邊的小夥伴叫王才,是王典史長隨家的小子,比王恒年歲略小一些。
說是長隨,其實是太倉州老家的鄉親。因王典史讀書不成,堂兄王元馭發跡之後,給他在同年的治下謀了個佐貳官,他家中寒素,該不起底下人,帶了幾個鄉裡人出來充場麵。
王典史欲言又止,擺擺手道:“衙門的事兒,不好辦。”
少年王恒道:“自打茂林公調離了金華府,爹的日子怕不好過,或是請大伯運動運動,或是咱們回鄉種地,都得有個章程,可眼下爹還得應付得過去差事方好。”
茂林公乃是大伯王元馭的同年,去歲從金華知府高高地升任了湖廣布政使
王典史不料王七小小年紀,倒有幾分成算,不由得躊躇起來。
王恒道:“一人計短,兩人計長,何不給兒子說說,兒子也一起想想法子。”
王典史便把何秀才失蹤案一五一十說了一遍,這樁奇案街頭巷尾早傳開了,王恒也聽人談論過多次。
他細細在心裡梳理一遍,道:“兩名嫌犯中小金掌櫃說跟何秀才八月十六一起去了硯山長樂村葉宅,何秀才失蹤,沒有人證,葉十九說八月十六獨自在家,因老仆放假,也沒有人證。這案子看來蹊蹺,但總歸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倘若何秀才被人害了,總會有蛛絲馬跡出現。兒子新近結識了一位極有才乾的魏先生,我去請他一起參詳參詳,或許能助爹一臂之力。如若我們要見嫌犯,還請爹跟李頭他們打個招呼,放我們進去。”
王典史點頭道:“七郎真讓爹欣慰,我回頭就跟老李說一下。”
破不破得成案還兩說,七郎身上有一股肯辦事的勁兒,從前自己也曾有過,曾幾何時,都消磨光了。
王恒當即出了家門,王才提著一籃子桂紅糕跟在後麵,朝東穿過了兩條巷子,到了同仁塔院,來訪魏先生。
說起與這位魏先生的結識,倒有一段故事。
那時已是秋深,在溪邊垂釣很是有幾分冷意。
岸邊的烏桕樹結出了小一樣的果子,成了少年王恒和他的小夥伴王才的玩具。他們互相投擲著玩,作為抵禦寒風的遊戲,還是很有效的。
小夥伴們在此間釣魚嘻戲已經有許多時日了,所不同的,是這兩日溪邊多了個年輕人,約二十來歲的模樣,身材挺拔,皮膚很白,服色略顯陳舊,卻又有一種彆樣的氣度。
年輕人應該是在觀察他們,這天兩個小夥伴在落日西沉前釣到好幾尾胖頭魚,放在木桶裡竟然有些沉重。
年輕人踱步走過來,道:“你們是南直隸太倉王氏的後人吧?”
年輕人的口音很奇怪,但確乎是吳語,少年能夠聽得懂。
“太倉王七,蘭溪縣衙的王典史正是家父。”王恒作了個揖。
年輕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我說與你一個秘密,雖然驚世駭俗了點,最好你能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