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生告辭後,王恒瞧著辰光尚早,去抱廈間回了朱夫人。
朱夫人重新掌家事,比先前忙碌得多,每天總有大半日時間在抱廈間聽管事們回事,很有些疲憊。陸生這樣多事,朱夫人其實很厭惡他,但卻不過董香光麵子,還得好茶好飯供著,聽說他走了,舒了一口氣。
王恒情知大伯母年老怕煩憂,斟酌著用詞,輕描淡寫地說是小荷莊主人派陸生來尋玉銘先生,玉銘拿了人家千把兩銀子運動費,一走了之,沒有給人一個交代,現在陸生已經被他打發走了。
朱夫人果然不耐煩聽,隻說了句:“知道了。”又問了聲:“可曉得玉銘如今去哪了?”
王恒悄聲道:“我猜是出海去了李朝,也沒告訴旁人。”
朱夫人略有訝然:“哦”了一聲,便沒再問下去。
晚上朱夫人留飯,她食量甚小,放慢了速度,等王恒將將吃罷,才放下筷子。香茗漱口之後,開口道:“有一件事體,我思前想後還是你去辦比較妥當,過得幾天,便是中秋節,你大兄屋裡周姨太的娘家家裡辦幾桌酒席,想要接她回門子,周姨太娘家在甘草市鄉間,她這個身體,實在吃不消馬車顛簸。可若是咱們家一個人也不去,周姨太在你大兄屋裡十年,她麵上不好看。”
王恒笑道:“我當是甚麼要緊事,左不過是去吃酒席,又有何難辦呢,大姆娘放心交給我去。”
朱夫人道:“我曉得沒有跟妾的娘家來往的道理,周姨太娘家跟七叔婆的娘家是表親,不是那不成體統的人家,隻當作遠親交往,你把賀禮送到,吃一盞茶,也就儘了禮數。”
王恒連連稱是,便約好八月十五那日一早,叫管事的把給周姨太娘家的賀儀送到鶴來堂,王恒代表王宅去甘草市給周姨太做個體麵。
江南的中秋節氣是一年當中最好的時季,少年們穿一襲單袷衣,增一件太臃腫,減一件則不夠莊重,剛剛好的風流倜儻、玉樹臨風。
“小才,你不是去當新郎官,差不多就行了。”王恒手中抱著兩匹府綢,兩匹布,朝裡屋喊。
“來了來了。”王才意猶未儘地照著穿衣鏡:“人靠衣裳馬靠鞍,不收拾得利索點,怎麼好意思去鄉下吃席麵。”
王才提起兩盒廚房自製的月餅,與王恒一同等在南門,見馬廄中的小廝牽了兩匹馬來,撩起刺繡下擺,驚道:“難道咱們不乘馬車?”
王恒道:“我跟管事的要的就是兩匹馬,咱們先去甘草市周家,接下來還有事。”
騎馬出西門,再往北行,走的還是那條官道,光景卻跟數月前大不一樣了,呈現出一派金燦燦的豐收景象。
周姨太娘家是鄉間富農,兩進的宅子很齊整,見是王家本家的公子爺來送賀禮,歡喜得了不得。
因算是遠親,王恒稱周老漢為周表叔,周老漢則尊稱他公子爺,周老漢待人也有一套,不卑不亢得,攀談了幾句,竟發現他還是個老童生,在村裡教幾個蒙童,有些許聲望。
本來吃了盞茶,便要告辭的,主家苦留吃了席麵,鄉間廚子料理得濃油赤醬,很合少年們的口味,三湯三炒,三大菜,三點心,幾乎已是嫁女酒席的規格了,可見如今周老漢家計很不錯。
王恒告辭時,周家人早就放好了一布袋土物,周老漢笑道:“鄉下人沒有拿得出手的物事,請老夫人嘗嘗咱們地裡剛剛砍下來的甜盧黍。”
馬蹄輕快,一躍之間就奔出去數裡。
王才見左右無人,便道:“這周老漢跟周姨太的做派,可不大一樣,我住到大宅有半年了,楞是一次都沒見到周姨太出她自己的院子,想來是個羞怯的,可這周老漢不僅讀過書,還挺會說話的。”
“對,談吐之間,還不失莊戶人家的厚道。”王恒一揚鞭,道:“也許周姨太的謹小慎微,都是在馮氏嫂嫂麵前自保的偽裝。”
如此的人物,這樣的手段,怎麼會甘居人下呢?
駿馬飛馳官道,王才見他的去向,大喊:“公子爺,走錯啦,咱們得朝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