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金風送爽,一夜風卷殘葉,枝頭傲霜紅葉勝於二月春花。
經過整宿休眠,王恒與小才將多日來旅途勞頓一洗而空,麵顯神采奕奕之色。
老侄子阿禮管家是把好手,諸葛家廚子各色細點湯麵都已預備好,等小哥倆起身就開飯,小王媽聽說住在流求橋畔新宅的洪姨奶奶,也是客居蘭溪多年的,還將廚子新蒸出鑊的粉粿給姨奶奶端了一碟子去。
諸葛峴大清早已經去了上學,騾車送他去了南監就回了家,昨夜跟老侄子阿禮說好,用罷早點,車夫送王恒與小才去桃葉渡。
他們到達桃葉渡的時辰很早,溜達了幾圈才見煙塵滾滾,一行人等甩鐙下馬,為首的是個三旬上下的年輕官員,相貌儒雅不失威嚴,張西如隨他左右,風采氣度望之皆為瑤環瑜珥,還有數名差役扛著桌案酒器之類的物事,不久就將桃葉渡旁的長亭布置成了一處宴會場所。
張先生見王恒與小才早早到了,便來招呼他們拜見蘇知縣,倆人躬身一禮,口稱:“老父母。”
張先生介紹說是世交之家的兒郎,興社社員,一向拜在他門下讀書,蘇令頗為禮遇,溫言勉勵了好幾句,請他們列席。
王恒見張先生對蘇縣尊略說了說他們的來曆,並未提起他當今次輔的伯父大人,便覺察這位蘇令的政見恐怕與伯父大人不是完全一致。
蘇令不時朝遠處眺望,顯然他邀請的人不止張先生一人,令他尷尬的是,隨著時辰一點一刻流逝,日漸高升,將要到巳時(上午九點),送行的人寥寥隻有他與張先生,此外就是王氏兄弟。
遠處兩人兩騎馬蹄輕快飛馳而至,恭謹地下馬手牽著韁繩靠近,為首一人頭發花白,容色蒼桑,,身姿卻還挺拔如鬆,他雙目炯炯灰布長袍穿出了金盔金甲的英武之氣,緊隨他身後是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侍從。
“仰先,來來來,給你引見一下張司業,我們這位張先生,可是大有聲望的人。”蘇令笑著迎上前去。
“老公祖。”灰袍人也即是鎮遠大將軍孫仰先執禮甚恭。
王恒聽他們二人稱呼頗可玩味,孫大將軍本是二品大員,頭發胡子花白,年紀大蘇令許多,蘇令卻與他平輩相稱,而孫大將軍更是仍以蘇令治下百姓自居,可見這些年罪臣生涯對他意氣何等地消磨殆儘。
“孫軍門,久仰久仰。”張西銘拱拱手,與孫大將軍見禮。
“張會首,幸會幸會。”孫仰先搶先幾步上前。
王恒見小才向他投來一道目光,便微微頷首,小才大約也覺得這孫大將軍不簡單,他一個戴罪受看管的武官,倒也曉得張西如是四方景仰聲名顯赫的興社黨魁,可見消息一點都不閉塞。
蘇令與孫大將軍攜手進了長亭,分主客落座,蘇令略略將王恒與小才引見一下,因陪客甚少,蘇令為抬王恒與小才身價,單單介紹是興社社員。
孫仰先是二品大員,王恒與小才恪儘禮節躬身施禮,口稱:“將軍大人。”
王恒腦海中孫賊的印象,是鷹鉤鼻子錐子臉的陰險小人,小才則認為孫賊必定是黑臉膛穿紫衫的惡霸,但是他們都猜錯了,孫仰先隻是個麵目模糊容顏蒼老的中年人,他渾身唯一看得出的亮點,是挺拔身姿一眼就看得出是位軍人。
孫仰先見是兩位風姿韶秀的少年,從頭巾穿戴看不出他們取得了甚麼功名,但他知道興社成員俱是當今讀書人中一時之秀,便不敢托大,雙手攙起道:“兩位王公子,折煞老夫。”
仆役篩上酒水,蘇令舉杯道:“仰先,此番北上述職,遙祝你不日便立不世之功業。”
孫仰先一飲而儘,道:“全仰仗老公祖提攜,某沒世不忘。”
蘇令正色道:“遼東局勢不同於前些年,危矣,女直已在白山黑水之間立國,近年來南下騷擾,都跟以往不同,不儘皆為劫掠人口財物,而是有著明顯的南侵意圖,邊軍又一觸即潰,軍中甚至有‘女直不滿百,滿百不可敵’的說法,仰先務要慎而又慎,恩師相力排眾議將你起複,難度不亞於舌戰群儒。”
孫仰先抱拳道:“恩相知我用我,某必然鞠躬儘瘁死而後已,若要挽回遼東局勢,先要練兵,未知,恩相肯撥多少銀子練兵”
蘇令俯首低語道:“這本不當我來說,為了安一安仰先的心,少不得給你透個風,恩師相決定征三年遼餉給你練兵。”
孫仰先感動得無以複加,他拔出佩劍,將酒爵一劈為二,泣道:“恩相公忠體國,以清流之首不顧物議,某此去,不破樓蘭終不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