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了,來回跑遭罪吧?”
李學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著舞台上的表演,輕聲問道。
周小白也正自看的入神,經他這麼一問,稍稍愣了一秒。
轉頭見是他問話,這才回道:“沒有啊,還行吧。”
“你不喜歡我經常回京城啊?”
“好好說話——”
李學武斜瞥了她一眼,手裡喝著紅茶呢,再給他添點綠茶,串味了。
“嘻嘻——”
周小白卻是不在意他的話,身子稍稍歪斜,倚在了他的胳膊上。
“排演這出戲劇,是為了巡演嗎?”
“算內部交流,哪有巡演。”
李學武借著喝茶的動作拐了拐胳膊,想要讓她坐正了身子。
可周小白卻是賴上他了,腦袋隨著他的胳膊動作而動作。
“去你們廠的戲劇院演出嗎?”
她聲音有些慵懶地問道:“城裡可都傳呢,說你們廠財大氣粗。”
“財不大,就不能氣粗了?”
李學武這話一句道破了組建文藝宣傳隊的目的。
當然,也道出了收購整頓五家戲劇院的核心目標。
有一句老話說得好啊,樹大招風。
這樹大了,不用你自己嘚瑟,這風就衝著你來了。
紅星廠也是這樣,發展速度快,福利待遇高,生產能力強,對外貿易廣……
這麼多優秀和耀眼成績的加持下,如果再沒有掌握發聲的渠道,可就被動了。
李懷德和李學武在文藝宣傳隊上的投資和支持,目的是一致的。
廠管委會幾次會議都討論了關於加強文藝宣傳隊伍建設的意見和建議。
所以,文藝宣傳隊從原來的八十多人擴充到了一百多人。
今年年初又補強到了三百多人。
現在,經過第二輪補強,紅星廠文藝宣傳隊已經有了五百多人的規模。
這五百多人的文藝宣傳隊對應的是工人數即將達到九萬,擁有多處分廠和十八個重點城市辦事處的紅星廠。
紅星廠在京城收購並整頓了五家劇院,用於文藝宣傳,這算是對文藝工作的一種擴充和升級。
今年的文藝宣傳工作主要以京城為主,穩紮穩打,力求學習和鍛煉。
剛剛結束的國慶假期,文藝宣傳隊組織了十幾場演出,各小隊奔赴全國各地辦事處和分廠進行慰問演出。
接下來到明年,這種情況會成為常態化。
京城、津門、鋼城、奉城等四大工業產業基地要形成文藝宣傳陣線。
以四地互聯互動為建設基礎,以京城劇院為標準,在其他三座城市也要建設紅星劇院,向更多城市居民展示紅星廠的風采。
經過國慶節的試煉,文藝宣傳隊全部回到了京城,開始了最後的準備工作。
他們將在十一月份,也就是下個月,正式地在京城五座劇院開始文藝演出。
節目的形式多種多樣,歌曲、舞蹈、曲藝、戲劇、雜技、器樂、雜技等等。
五百多人,不可能都能一起安排上,但都會有鍛煉的機會。
舞台表演經驗,對於文藝從藝人員,是一種特殊的要求。
就像後世找工作一樣,要求有工作經驗。
沒上過台的,沒有參加過正式演出的演員就不算是演員。
有的年輕人學了二十多年,可將要上台的時候嚇住了,一輩子再也上不去了。
紅星廠文藝宣傳隊不僅僅招收合格的演員,也在工人中尋找和培養有基礎的演員。
尤其是班子大了以後,這種豐富職工業餘文化生活的工作和活動更是要搞。
紅星劇院不是每天都安排節目表演,周六的晚上,周日的全天。
算下來,隻有四場。
節目要保證新鮮,五個劇場輪換著來,演員也要輪換著來。
李學武給張麗和王亞娟提出的要求是,節目儘量要以紅星廠的優秀事跡進行改編和宣傳,核心思想要絕對正確。
其次,上演的曲目必須報審合格後才能演出,尤其是要拿到相關的審核材料。
這一點很重要,廠宣傳科甚至組織了專班來負責這項工作。
在一大四小五個劇場,後勤處組建了劇場管理部門,文宣隊組建了宣傳小組。
劇場由後勤處管理,表演由文宣隊負責,財務由財務處管理。
沒錯,劇場是要賣票經營的,絕對不會有送票或者贈票的行為。
從人性的角度來講,那是藝術自殺。
“唱的不好,您多指教。”
麥小田還沒來得及卸完妝,便從後台走了出來,給李學武拱拱手客氣著。
李學武則是笑著伸出手,說道:“我欣賞著聽,雖然我沒有什麼藝術素養。”
“謝謝您——”
麥小田很是感慨地握住了他的手,感激地說道:“我沒想過,我還有登台的這一天!”
“會有的,您的藝術水平很高,不上台表演,實在是可惜了。”
李學武握了握他的手,說道:“好好唱,唱出水平,唱出高度來。”
“哎!聽您的——”
麥小田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他是高興的,也是激動的。
兩年沒有登台唱戲了,他還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
萬萬沒想到,幸福來的太突然了。
從鋼城回來,他便接到了於麗的通知,說想請他出麵組建俱樂部戲劇社。
這話是什麼意思呢?
俱樂部裡哪有會唱戲的啊,隻有他們夫妻二人,還有一對不是學生的學生。
現在愛人在鋼城照顧閨女,就隻剩他一個,帶著倆學生唱什麼?
從於麗的手中接過證明材料,是關於批準東風俱樂部組建文藝宣傳戲劇社的。
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等於麗拐彎抹角地解釋清楚後,他立馬就站不住了。
想要給鋼城的妻子打電話,又想起外孫女的可愛,一時激動的不知道該怎麼是好了。
等反應過來,又怕自己的身份,以及這個時候登台唱戲會不會給俱樂部惹來麻煩,他捏著那份材料一宿沒睡著覺。
等第二天於麗一上班,他早早地便來到了辦公室,請她拿主意。
該彙報的要彙報,該說明的要說明,於麗聽了也很清楚他的顧慮。
這兩年受傷害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不怪麥小田擔憂,她聽了都心揪的慌。
隻是早有李學武的話,她顯得淡定的多,給麥小田講了李學武的話。
這戲劇社要有正規的手續,要有文藝交流的程序文件,所有戲劇社演員的身份要符合規定。
於麗轉述了李學武的話,以自己的理解提醒麥小田,既然俱樂部的大門向他們敞開了,那他也要斟酌著選人用人。
他這樣的問題在俱樂部的麵前根本不算事,那些人還敢挑戰強力部門的權威?
她告訴麥小田,俱樂部管理處是希望由他出麵,邀請一些名家加入進來。
能活到現在的,還能留在京城的,其實已經沒啥事了,最強的風浪已經過去了。
隻要沒有原則問題,通過紅星廠的關係重新登台,想找麻煩也得過紅星廠這一關。
誰敢來挑戰老大哥的鐵拳?
唱戲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唱什麼戲。
李學武提前劃出了樣板戲的範圍,這是要明年才能確定的。
你覺得紅星廠唱的大戲會出格?
再一個,在大戲之下,在紅星劇院重點宣傳紅星廠職工抓生產、促學習,這會出格?
任何組織活動隻要在正確的組織領導下,就不會出現問題。
麥小田正式走馬上任,成為了東風俱樂部戲劇社的社長。
而佟慧美和金姣姣自然加入了戲劇社。
吃了一顆寬心丸的麥小田開始列名單,滿四九城的拜訪老友和名家。
一個一個地談,一個一個地說。
其實不容易,信任東風俱樂部是一方麵,信任紅星廠又是另外一方麵。
最重要的是登台演出,他們都怕了。
而且,按照東風俱樂部的要求,所有申請加入戲劇社的演員,必須轉關係。
也就是說,無論以前是什麼單位的,隻要想登台,隻要想演出,必須轉關係來俱樂部。
麥小田從於麗這裡聽到的是,俱樂部會安排他們支援工廠建設,支援農村建設,會去車間勞動,也會去農村勞動。
當然了,勞動要加雙引號。
思想合格的要學習,不合格的要改造。
俱樂部恰恰有這樣的機遇和機會,隻需要他們放棄以往的身份和待遇。
其實他們現在哪有身份和待遇啊。
麥小田列的名單裡,處處透露著謹慎小心,輕易不會給俱樂部惹麻煩。
這些人要從原單位調走,其實倒也容易,因為沒人拿他們當回事了。
那有人問了,俱樂部整了這麼多戲子來搞文藝,不怕出事嗎?
怕啊,這些人又不會在俱樂部集訓排演,都拉到紅星廠去交流學習去。
必要的時候還要拉到車間裡去學習,去紅星村學習……
要論刷經驗,沒有單位比得上紅星廠更方便的了,要啥有啥。
“不會賠錢嗎?”
左傑試了試身上的衣服,回頭對周小白問道:“一起開五個場子。”
“怎麼會賠錢!”
周小白也在給自己挑衣服,一監所剛剛送來的冬衣,裡麵還有好看的皮衣。
紅星廠三產工業裡有一家皮革廠,原材料主要來源於邊疆和東北,質量很好。
名字也很好,叫江南皮革廠。
當然,負責人不叫黃鶴。
李師傅打的板,模仿了李學武那件飛行皮夾克,穿在身上很是挺人。
這可不是工作服了,所以得自己花錢。
“門票一張三毛六,三百人的座位,一場下來就是一百零八。”
這年月戲劇院的門票就是三毛六,有零有整的,也不知道是誰定的。
可有了這個標準,所有的劇院就必須遵守,多一分不行,少一分也不行。
所以,你要去看戲劇,不用問票價幾何,隻要拿三毛六就成,先到先得前排座。
“這還是小劇場呢。”
周小白試了試皮夾克,怎麼都感覺新鮮。
她照著鏡子說道:“城中那家劇院一千三百個座位,一場下來就是四百三十多塊錢。”
“我自己算計著,每周四場,全下來三千五不到,你說會不會賠錢?”
她回頭對著左傑問道:“好看嗎?”
“不好看——”
左傑歪著腦袋瞧了瞧,說道:“肩太寬了,你有點撐不起來。”
“怎麼說呢,”他用手托著下巴想了想,笑著說道:“像偷穿爸爸衣服的小女孩。”
“去你的——”
周小白瞪了他一眼,嗔道:“你才偷你爸爸衣服穿呢!”
“誰沒偷穿過咋地!”
左傑倒是沒在意這個,試著身上的衣服,嘴裡說道:“回頭你跟我去趟一監所,讓李師傅單給你做一件得了,又多花不了多少錢。”
“那敢情好了!”
周小白脫下身上的皮夾克,隻穿了一件緊身的白色毛衣。
她恰似漫不經心地問道:“聽說武哥家裡就在李師傅那裡訂衣服?”
“這我還真不知道,”左傑隨口回道:“我咋可能打聽這個。”
他知道也不會亂說的,尤其是當著周小白的麵。
這話要是傳到李學武的耳朵裡,說不定傳成什麼話來了,那他成什麼人了?
“你提武哥我想起來了,”左傑轉回身,看著她問道:“怎麼晚飯都沒吃就走了?王政委他們都在呢——”
“說是有事,剛出差回來。”
周小白套了自己的棉襖,攏了攏自己的麻花辮。
她隨口說道:“這周在鋼城待了五天,這邊一忙活完就回家了。”
“哦,他問你京城這邊的事了?”
左傑坐在了箱櫃上,耷拉著小腿,道:“我還想跟他彙報彙報俱樂部的工作呢。”
“直接去紅星廠找他唄,”周小白掃了他一眼,道:“如果著急的話。”
“你有什麼可著急的?”
她微微皺眉道:“最近我怎麼沒見著羅雲呢?鬨彆扭了?”
“你就不能盼著我們點好?”
左傑看得出她興致缺缺,也許就是從剛剛的話題開始的。
不過他故作不知,解釋道:“叫國棟哥叫走了,說是忙不過來了。”
“前院的蘇晴也去了,”他示意了門外,道:“從這借走了好幾個人。”
“我看門口四哥也不在。”
周小白點點頭,從衣架上翻找著合適的衣服,嘴裡回道:“我就說了說。”
“主要是入冬以後的渠道建設,”她找了一條女士襯衫打量了起來,繼續說道:“他是不太信任李援朝那些人的。”
“當然不會信任了——”
左傑扯了扯嘴角,說道:“甭說武哥了,就連我都不信任他們。”
“所以啊,我根本就沒當他們是自己人,”周小白回身,看著左傑說道:“不過武哥也說了,能用就行唄。”
這話的淺層含義是:用不著了就扔。
左傑倒是沒意外李學武的態度,隻是周小白的態度蠻有意思的。
他眉毛挑了挑,意有所指地問道:“也包括張海洋和鐘悅民?”
周小白沒有立即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瞅了他一眼,道了一聲無聊。
她可從來沒有說過要跟張海洋交往,更沒有答應過鐘悅民什麼承諾。
隻是沒有拒絕和阻止兩人的示好和追求而已。
難道被人喜歡也是一種錯?
那她毫不介意錯上加錯。
他們追求自己,並不耽誤她和李學武的關係。
什麼關係?
她現在也說不清楚,李學武養著她呢?
那確實如此,好像就是這樣。
每個月一百多塊錢的分紅呢!
她敢發誓,她已經很努力地花錢了。
衣食住行,樣樣高標準。
要是被人追著屁股後頭列清單,堪稱大敗家女孩兒。
但就是這樣敗家,還是能有存款,你說氣不氣人!
李援朝在她麵前炫耀攢錢買車,還說什麼當她的司機。
張海洋連李援朝都不如,摩托車都還沒混上呢,也跟著吹牛皮。
鐘悅民倒是好點,隻是他心裡想著什麼,誰又能知道了去。
所以,看著三人像孔雀一樣在她麵前翹尾巴,真是好笑又無聊。
她的分紅花不完,用車隨叫隨到,想用吉普就是羚羊,想用轎車就是伏爾加。
她不想回家住的原因便是如此,以前騎著自行車回家不覺得什麼。
可現在,已經坐習慣了汽車的女孩,又怎麼能騎自行車呢。
所以,不想讓人說閒話的她,寧願住在國際飯店,寧願攢錢買房。
她爸媽知不知道她現在的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