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四倒是有講故事的口才,繪聲繪色地講道:“緊接著呢,就有人開始踹門。”
“當時張建國幾人睡的這間房子臨街,門上掛著門板,每踹一腳就轟轟作響,整個小屋都跟著亂顫。”
“據說啊,張建國是第一個從床上跳下地的,我懷疑他最近腦子裡都繃著弦兒。”
“他當時也有些慌,站在地上發楞。”
“閆勝利也是剛穿上鞋,門就被踹開了,門口站著得有十多號人。”
“李和平呢,抄了一把板凳就想砸那些衝進屋裡的人,還是被張建國攔住了。”
趙老四學著張建國的語氣形容道:“他當時就罵了李和平,說你砸人家乾嘛呀?”
“睡你的去!然後,他就問進來的人說,你們找誰呀?深更半夜的!”
“來的那主兒也是帶著目的的,開口就說要找張建國,這可把他們幾個嚇壞了。”
“不過張建國見事多了,也沒動手,還煞有介事地點點頭,把進來的人推開了,他自己走到門口,探身向外看了看,指了西邊說:那邊,胡同裡。”
“當時吧,據說街上還有許多人,亂了一陣,然後就狂風般卷進胡同裡去了。”
趙老四服氣地點點頭,好笑又無奈地說道:“他可狂了啊,還追著人家屁股後麵還喊了一嗓子:嘿,你們都小心著點兒!那幫王八蛋,可都帶著刀呢!”
“是夠狂的——”
聽趙老四講完,段又亭看了李學武一眼,而後這才誇了趙老四說道:“你講的很好啊,身臨其境似的,我都聽緊張了。”
“嗨——道聽途說,個人理解。”
趙老四這會兒也放開了,看著段又亭帶來的幾人說道:“我勸你們啊,彆費勁了。”
“隻有一樣,真把傷害他對象那幾個人找出來,這件事也就平了。”
他倒是敢講的:“正因為你們遲遲抓不到那些凶手,所以他才不信任你們呢。”
“他繼續躲下去,早晚還得出來搞事情,到時候出了什麼簍子就說不定了。”
“嗯,你的建議我們收到了。”
段又亭認真地點點頭,說道:“感謝你今天的幫忙啊,回去後我們一定認真辦。”
他當然知道,趙老四這裡絕對有更新更真更詳細的情況,就是不跟他說。
關於這一點,他是一點轍都沒有,四九城的頑主都是這個德行。
小玩鬨是啥,二愣子嘛。
沒往深了問也是知道趙老四一直沒出門,就在俱樂部裡麵窩著了。
倒也不是純粹的忌諱李學武,隨便找個跟張建國更親近的人也能逼問一些東西。
可除了打草驚蛇一點用都沒有,抓的那個還不一定有趙老四說的多呢。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總是讀書人。
老乒圈子裡有太多的背叛和出賣了,但頑主圈子裡少見。
一方麵是頑主的規矩更狠辣,另一方麵也是老乒的圈子更散漫,沒有組織紀律性。
從門房裡出來,段又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不知道你在這,打擾你工作了。”
“見幾個朋友,”李學武隨意地解釋了一句,送了他們往外走,“案子比較特殊,可以慢慢琢磨,彆有太大的壓力。”
“有需要的呢,你就過來,彆嫌麻煩。”
他示意了趙老四說道:“我們這位保衛科科長還是有點水平的。”
“確實有水平——”
段又亭見李學武幫趙老四正了名,也很是了然地點點頭,笑著附和了一句。
聽話聽音,這可能是他最後一次來俱樂部問案子了,再來人家就煩了。
隻是張建國怎麼找啊。
——
時間一進入到二月下旬,天氣便有了明顯的變化。
有風,氣溫升高,河麵基本上再難看到浮冰,牆角也失去了雪和殘冰。
倒不是說白天零上十度,晚上也是零上啊,雖然零下還很冷,但也不會結冰了。
春天的盎然就是同秋天的肅殺不同,梅花落儘,梨花和桃花要爭先鬥豔了。
四九城內城也好,外城也罷,其實有很多河,包括海子和泡子。
比較後世不同的是,現在剛剛才有了填河改陸的規劃,水係特彆的豐富。
去年那場大雨,不就造成部分城區內澇了嘛,還是有水才有的險情。
有心人遊玩京城的時候會發現,一些河邊會栽種桃樹或者梨樹,也鬨不清誰栽的。
不過青色的河水緩緩流過,堤岸上青草冒尖,枝頭幾點白紅相間,有鳥兒嘰嘰喳喳地掠過,很是有趣。
周一,也就是二月二十四號。
因為最近幾天越來越暖和,廠裡的暖氣還熱著,他是不敢穿厚衣服了。
毛衣棉褲不能穿了,隻能穿襯衫馬甲和秋褲,否則身上的味兒就不好聞了。
白加黑重新成為了紅星廠辦公區的主色調,隻是有注意保暖的,襯衫裡麵會套一件背心。
講究的,或者媳婦兒懂得搭配的,白襯衫的裡麵一定搭配一件純白色的背心。
就算很難洗,也得這麼穿。
有那個懶娘們,或者沒長心的,都知道穿白襯衫,裡麵還給配了一件藍色背心,或者白色背心用了紅色的鎖邊。
你就看著吧,白襯衫微微透光之下,裡麵什麼顏色都能找得到。
更絕的的是,這年月沒有特彆的時尚,對顏色的偏好有了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
六零後、七零後、八零後想一想,有沒有穿過紫色的絲襪,配一雙塑料涼鞋。
這裡說的是男同誌啊,女同誌就不詭異了。
雖然說時尚是個圈,可後世再複古的那些年輕人也沒有嘗試過這種fashion吧。
要說紅星廠辦公區有了統一的製服,更顯得莊重一些,還得感謝李學武的貢獻。
當然了,今天的辦公會是不會特彆表揚他這一點的。
因為以身作則,帶動廠辦公區職工穿白襯衫和夾克衫不算是功勞。
在過去的一周時間裡,廠辦公區隻有三條最熱鬨的新聞。
第一條,李學武的進步被景副主任崩了。
第二條,李學武和景副主任談崩了。
第三條,李主任把景副主任談崩了。
過山車一般,眾人從討論李學武會不會從保衛組跳到管委辦,一躍成為真正的廠領導,說到了廠裡的複雜狀況和關係。
幾乎所有人,沒有一個廠領導能置身事外,都在機關職工的討論之中。
一個李學武引發的討論,差點把廠領導的老底兒都給掀開。
李學武以前就擔任過紀監的副書記,可那時候隻是工作需要,並不算真正的廠領導。
就算後來經常參加管委會,擔任了管委辦副主任,幫助李主任主持工作……
這些都不能成為李學武被稱作廠領導的理由,能這麼叫的不是巴結就是玩笑。
但現在不是玩笑了,李主任在同景副主任談過之後,又接連找了其他幾位副主任。
包括薛副主任、穀副主任、程副主任等等,這是要給李學武鋪路了。
他對李學武的支持是不遺餘力的,講形勢擺道理,勢必要推李學武上位。
所以當今天的管委會再一次要求李學武回避的時候,所有人都認真了起來。
是時候得出一個結果了,這一次如果還不能通過的話,李學武就沒有希望了。
當然了,這種事才是沒有希望的。
如果沒有得到充分的態度,李主任是不會召開這一次辦公會議的,更不會把與李學武相關的議題再一次提交上去。
否則這就不是針對李學武的問題了,而是對他威信的削弱。
李主任想要做成的事,在紅星廠還沒有辦不到的。
——
“不應該很快就開完的嗎?”
顧城叼著煙,瞅了眼會議室的方向。
李雪則有些嫌棄地躲開了,嗔道:“你就不能少抽點煙嗎?”
“不能,絕對地不能。”
顧城晃了晃腦袋,看著她說道:“你知道為什麼?”
他指了指腳下說道:“為了能站在這裡,你知道我付出了什麼嗎?”
“香煙嗎?”李雪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道:“八輩子沒抽過煙了是吧。”
“錯,是愛情——”
顧城頗為遺憾地吐了個煙圈,望著窗外說道:“以前我羨慕彭曉力能站在這裡等領導開完會,第一時間聽到裡麵的消息。”
“沒想到我還有這麼一天,不得讓我過過癮?”
“這跟愛情有什麼關係?”
李雪站在窗子邊上,借著風躲了煙,看著手裡的筆記隨意地問道:“你跟彭曉力學點好吧,怎麼還互相墮落了呢。”
“他的墮落可跟我沒有關係。”
顧城強調道:“他的不甘心和遺憾都是愛情的錯。”
“你們倆真是個奇葩!”
李雪抬起頭說道:“什麼事都能推到愛情的身上,對吧。”
“唉——你不懂——”
顧城歎了口氣,看著她微微搖頭道:“要不是錢幼瓊使命地追我,要不是我成了蘇副主任的秘書,我都要跟你表白了。”
“啥玩意?”李雪左右看了看,雖然跟前兒沒有人,可你也不能耍流氓吧!
“你活膩歪了是吧!”她瞪了顧城一眼,道:“有這麼開玩笑的嘛!”
“你也認為是個玩笑,對吧。”
顧城好笑道:“彭曉力可是認真的,他說追不到你就等於多奮鬥三十年。”
“你們兩個都是混蛋!”
李雪翻了個白眼,就知道他是在扯淡。
“他跟你倒是兄弟情深啊,什麼話都說。”
“哎,互相傷害唄——”
顧城笑了笑,說道:“他跟你表白的套路還是我教給他的呢,效果怎麼樣?”
“跟你現在的表情一樣猥瑣。”
李雪扭過頭去,說道:“彆逼我在開心的時候揍你啊——”
“嘿嘿!出來了——”
顧城耳賊,聽見椅子的摩擦聲便緊忙按滅了煙頭,同時提醒了李雪注意形象。
李雪卻是瞧了他一眼,道:“蘇副主任挺難伺候的吧?”
“彆說這些風涼話了!”
顧城撇了撇嘴角道:“你隻需要知道,我的心永遠向著李組長就成了。”
“咦——”李雪有些嫌棄地說道:“你的心不應該在錢幼瓊那裡嘛——”
“當然不是,”顧城回過頭,看著她認真地說道:“錢幼瓊隻是得到了我的人。”
“越說越惡心了——”
李雪看向了會議室門口,大門打開,領導們魚貫而出,邊走邊說著事。
今天的會議時間很短,因為議題不多,最重要的便是眾所矚目的那個。
景玉農過來的時候並沒有什麼特彆的表情,更沒有跟李雪說話或者對視眼神。
看著領導一走而過,李雪也隻能抱著筆記本跟了上去。
顧城眼睛多賊呢,從領導們的表情和態度上就能看出一二來。
等到蘇副主任過來的時候,他已經主動接了茶杯和文件夾。
明顯的,他感受到了領導的情緒不是很高,這也證明他猜對了。
往後真的要叫李學武為廠領導了。
他是怎麼確定這一點的?
領導們出來的時候態度還算輕鬆,就說明議題的討論沒有多消耗精力。
而再看蘇副主任的不開心,就說明他的意圖沒有實現。
上周的會議蘇副主任是投了讚同票的,看似是支持李學武換個部門,勇擔重任,但實則是不認同的。
成為秘書長的李學武並不會完全撇清對保衛組的影響力。
相反,在管委會上,李學武的話語權更重了,也有了參與遊戲的資格。
如果能阻止李學武進步,憋在保衛組,他並不怕跟保衛處之虎鬥一鬥。
或者說這一次李學武敗走麥城,李懷德就要調李學武去鋼城擔任副職準備接班了。
無論怎樣,他都有信心掌控保衛組。
唯獨是現在的狀況,李學武雖然沒有他的級彆高,也不是主管領導,但有投票權啊。
這個就很難搞了。
十一票,李懷德有了李學武的幫忙,形勢一下子就穩了下來。
董文學、李學武、熊本成,算上他自己鐵杆四票,什麼議題談不過?
雖然最近薛直夫同程開元走的很近,但兩人湊在一起完全是自保,難成氣候。
穀維潔在董文學和薛直夫這兩邊都有影響力,她並不需要拉人就有了話語權。
再看景玉農,絕對的財務主管,最近更是強勢崛起,搞的李學武都很頭疼。
隻要同李懷德保持一定的合作基礎,到頭來所有人都得尊重她的意見。
最慘的就是他了,張勁鬆那個狗人完全是油鹽不進,看不清目前的形勢。
對他拋出去的橄欖枝視而不見,更不屑參與紅星廠的蠅營狗苟,一副正直模樣。
他是自以為有上麵的領導看重,不把紅星廠和紅星廠的班子成員當回事呢。
好良言難勸該死的鬼,蘇維德可不敢再招惹張勁鬆了,得離他遠一點。
為什麼?
小心哪天雷劈下來連累著他。
再來一個新成員還不知道是個什麼德行呢,所以他現在是老哥一個,孤立無援。
還想著查老底兒掀起新一輪的大學習活動呢,萬萬沒想到啊。
紅星廠這地界的形勢很複雜,職工完全失去了對大學習活動的熱情和渴望。
原本在大學習活動中群眾自發組建的學習和工作小組也都逐漸的停止了活動。
上麵要求的,紅星廠上報的大學習的組織和形式都存在於紙麵上。
當然了,表現的形勢也很好啊,他完全挑不出毛病來。
你就說青年突擊隊吧,現在一手抓學習變革,一手抓技術生產。
學習的都是科學發展觀,抓的都是先進技術和規範化生產。
再說文藝宣傳隊,紅星廠甚至有自己的劇場,幾百號人的宣傳隊,各種正能量的節目和形式,你能說不認真,不專業?
但就是在這種形勢下,沒人再提大學習、大討論的事了,厭煩了,厭倦了。
當然了,他感受到的是,青年們對大學習沒有好感,甚至覺得搞這玩意兒人就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
紅星廠到底怎麼了,這裡不是最先開展大學習活動的單位嘛?
蘇維德的困惑和不解並沒有阻止李學武的進步,更無法估計今天過後,紅星廠的管委會班子生態會走向哪一步。
前幾天還來辦公室彙報工作的梁作棟今天蔫了,一上午都沒有出現了。
真是一鳥進林,百鳥壓音啊。
剛查到一點東西,李懷德便覺察到了,不僅一個動作消弭掉了影響,還斷絕了他再繼續查下去的渠道。
蘇維德隻覺得隱忍的胸口疼,一邊念叨著小不忍則亂大謀,一邊想著怎麼確定自己的影響力,樹立自己的威信。
都到了這個時候,他再裝縮頭烏龜已經沒有意義了,領導也不會同意的。
“領導,我給您添水。”
顧城這個時候表現的很是小心,很怕外麵的傳聞影響到了領導的心情。
蘇維德看見顧城更鬨心了,早就有事成之後換掉顧城的想法。
但現在突然聽說顧城談女朋友了,對象的父親還是市財政的,你說他怎麼辦?
換掉顧城?
彆鬨了,對他的事業於事無補,反而這樣做得罪的人海了去了。
李學武這顆釘子直接釘在了他心口窩上了啊,看著顧城還得露出一副滿意的表情。
行啊,顧城,你真行啊。
顧城看著領導“滿意”的表情他就滿意了,早有預料會有今天這個局麵。
也知道自己秘書的命運不久矣,所以當得知錢幼瓊的家世後,那還思考什麼。
成全自己,惡心彆人的事他必須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