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黃色的聲控燈。
狹窄的樓道。
牆壁上孩子們的塗鴉寫畫。
隱隱傳來的狗叫聲。
顧讓拿出鑰匙,打開門前轉頭看著身側神情有些緊繃的女人“她們都很想你,秦蟬。”
秦蟬下意識地朝他看去,他正凝望著她,眼中有碎鑽閃爍著。
那一瞬,秦蟬有一種在他眼裡看見溫柔的錯覺。
房門打開,顧讓率先走了進去。
秦蟬走進客廳,熟悉的暖色調的燈光下,顧母和青青坐在沙發上,一個安靜地拿著一本書認真地看著,一個在擇著菜。
聽見動靜,二人幾乎同時朝門口看過來。
“媽,青青。”顧讓打著招呼。
秦蟬看著二人“顧姨,青青。”說完,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緊繃得厲害。
短暫的靜默後,顧母站起身“小蟬?”
秦蟬點點頭“顧姨……”
隻是話沒有說完,就已經被顧母拉住了手,擔心的尷尬沒有出現,隻有顧母關切的聲音“這幾年你去哪兒了啊?這是瘦了吧,小蟬在外麵吃了苦了……”
“現在回來就好了,你這孩子當初離開怎麼也不說一聲……”
秦蟬隻感覺眼眶微熱,喉嚨裡像是被堵住一樣,隻能擠出一句;“對不起,顧姨。”
青青戴著一個厚重的眼鏡,緩慢地朝她走來,隨後甜甜地笑了起來,眼鏡也遮不住眼底的光芒“小蟬姐姐。”
秦蟬看向青青,她的眼睛已經有了焦距,可以看著她的眼睛了“青青。”她也輕聲喚著她。
“對了,前幾年冬天太冷,我給你們都織了一套帽子和圍巾,小讓小徐和青青都拿走了,就剩小蟬你的了。”顧母拉著秦蟬的手朝主臥走去。
“我也有,小蟬姐姐。”青青的聲音也活潑了些。
顧讓站在客廳裡,安靜地看著主臥的三人。
顧母正拿著鵝黃色的帽子給秦蟬試著,青青像以前一樣乖巧地窩在秦蟬身邊。
而秦蟬……她穿著米色的長裙,戴著完全不搭的帽子,在光下輕輕地笑著。
像是會發光一樣。
這一瞬,顧讓恍惚間覺得,沒有過去的四年,沒有分彆,沒有那枚礙眼的戒指。
秦蟬還是那個會“脅迫”他和她在一起的那個秦蟬。
一切都還來得及。
手機響了起來,顧讓收回目光,看了眼屏幕。
剛接聽,徐駿意的聲音便傳了過來“老大,求收留,我爸媽竟然在今天背著我去旅遊了!我一定不是他們親生……”
“過來吧。”顧讓打斷了他餘下的抱怨。
“啊?”徐駿意反而疑惑,“你今天這麼爽快?”
“嗯。”顧讓看著主臥裡那個米色的身影,聲音很低。
徐駿意緩了一會兒才開口“那我去餐廳訂幾個大菜……”
“不用,”顧讓看著秦蟬圍上了米黃色的圍巾,厚重的圍巾包裹著她瑩白的臉頰,“買一瓶可樂吧。”
“啊?”徐駿意更困惑,“那我們吃什麼?”
“涮火鍋。”
……
徐駿意是在五分鐘後,抱著一大瓶可樂從外麵衝進來的。
兩家離得近,他連傘都沒打,短發上蒙了一層水珠,他也沒在意,看著正在客廳忙碌的顧讓,大嗓門道“老大你怎麼回事?怎麼突然吃火……”
餘下的話,在聽見主臥傳來的動靜時停住了。
徐駿意默默轉頭看去,顧母已經開始拉著秦蟬試她親手織的手套了。
那手套他也拿到過,暖和的很,就是買車後不常戴了。
主臥的人也聽見了徐駿意的嗓門,抬頭朝他看過來。
徐駿意下意識地撓了撓後腦,瞬間明白過去四年一次沒吃過火鍋的老大,為什麼突然提議吃火鍋了。
隻是他依舊忍不住升起一種時過境遷的感慨。
這種感慨很快便消失無蹤。
顧讓看著他淡淡道“洗手,來廚房幫忙。”
徐駿意隻得飛快和主臥的人打了聲招呼,洗了洗手去了廚房。
顧讓正在洗著一捧青菜,很安靜,眉眼溫和,看起來心情不錯。
徐駿意走上前,一邊將食材分盤,一邊小心地問“老大,你這是不是太衝動了?”
顧讓洗菜的動作停了下“嗯?”拉赫
徐駿意糾結半晌,繼續說“這算不算……撬牆角?”
顧讓原本舒展的眉緊皺,手在微涼的水柱下衝著,抿著唇沒有說話。
徐駿意看得心驚膽戰,恰逢外麵響起手機鈴聲,徐駿意忙說“我去看看誰的電話。”說完飛快走出廚房。
顧讓仍站在原地,手指被泛涼的水柱衝的蒼白。
廚房門口,徐駿意拿著顧讓的手機折返回來“老大,你的電話,”他停了下看著顧讓還濕著的手,“看號碼像是詐騙電話,我給你接了?”
顧讓低應“嗯。”
徐駿意接起電話,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麼,他輕哼一聲“沒錯,泰國的大象也是我買的。”
說完直接掛斷,看向顧讓“現在的詐騙電話越來越像回事了,說什麼檢查到你這段時間有數筆異常的大額消費,詢問是不是本人操作。”
老大賺錢的能力一流,花錢的情況,除了給顧姨和青青,自己幾乎沒怎麼花過。
清靜的和和尚似的。
顧讓將洗好的菜放到一旁,擦了擦手看向徐駿意“是。”
徐駿意一愣“什麼?”
剛好秦蟬和青青陪著顧母從主臥走出來,顧母看著徐駿意“小徐,怎麼站在廚房門口啊?”
徐駿意看向顧母,剛要回應一聲,餘光望見秦蟬,他猛地反應過來,震驚地看著顧讓“老大?”
這不隻是撬牆角,就剛剛電話裡對方說的數字,那是……千金買一笑吧。
顧讓端著食材走出廚房,淡淡道“再來電話告訴對方,是本人操作。”
今年的中秋夜,月最圓的時間,是晚上十點二十五分。
秦蟬坐在沙發上,吃著這頓時隔四年的火鍋。
水杯裡,冰可樂不斷地向上翻湧著氣泡,又迸開,發出細弱的滋滋的聲音。
火鍋冒著熱氣與清香,誘人的菜與肉在熱湯裡翻滾著,熱霧氤氳了每個人的眉眼。
秦蟬吃得很安靜。
顧母不斷地給她夾菜,徐駿意去廚房拿了新食材,顧讓眉眼平靜地將食材下入鍋中,青青窩在她的身邊,眉梢滿是興奮。
秦蟬不知道該做什麼,索性拿起可樂給每個人倒上。
隻是在將可樂遞給顧讓時,徐駿意剛好拿著一盤食材從廚房走出來“誒,秦美女,老大他不……”
“把其他的食材都端過來吧。”顧讓打斷了他,抬眸隨意地掃了他一眼。
徐駿意後背一涼,重新轉身回了廚房。
這頓火鍋,幾人吃了兩三個小時。
醫生建議顧母提早休息,九點半,顧母陪著幾個人一塊吃了月餅,便回了房間。
青青雖然能看見模糊的光影了,但仍需要每晚對眼睛進行按摩和護理,便乖巧地去了主臥,臨去之前,不忘轉頭看向秦蟬,圓溜溜的雙眼亮晶晶的“小蟬姐姐,一會兒青青給你講故事。”
秦蟬迎上青青的雙眸,不忍回絕,卻又忍不住看了眼時間。
顧讓察覺到她的動作,抿了抿唇“看完月亮再走吧,我先收拾茶幾,你去房間等一下。”
還有四十五分鐘。
秦蟬想了想,點點頭。
這是秦蟬四年後第一次進入顧讓的房間。
她沒有想到顧讓依舊會住在這裡,更沒有想到,顧讓的房間幾乎沒有變化。
如果說少有的變化,便是書桌旁多了一張簡約的空白世界地圖,嵌在一個精致的畫框裡。
好些地方被用紅色記號筆填充上了色彩。
白紅相間,沒有任何規律可言。
秦蟬看了一會兒沒看出所以然,便移開了目光。
而後她才發現,桌麵上多了一個相框。
相框上,記錄的是羲日在香港上市的那一天,顧讓站在五光十色的亮片之間,身後是無數人的歡呼與喝彩,他卻眉眼平靜,甚至帶著一絲疲憊地站在那裡,眼神定定地看向不知名的方向。
秦蟬看著這張照片,看著他身後盛大的背景,看著眾人簇擁的他,指尖頓了下,目光恍惚了幾分。
“照片是徐駿意送來的。”顧讓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秦蟬猛地回神,垂了垂眼,再抬眸眼中已經完全平靜,她轉過頭看向門口。
顧讓隻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衣,袖口微微挽起在小臂處,身上披著暖色的光芒,眉眼乾淨又漂亮,隻是他的臉色比起之前在療養院更蒼白了。
“拍得很不錯。”秦蟬笑了笑應道,“徐駿意呢?”
“在廚房忙。”顧讓扯了扯唇角走了進來,站在她的身邊。
臥室很安靜,清甜的橙香與薄荷的冷香在狹小的空間裡彼此交纏著,縈繞出一股奇異的暗香。
“謝謝你,顧讓,”秦蟬突然開口,打破了寧靜,“火鍋,還有今晚。”
顧讓朝她看去,唇動了動,剛要說些什麼。
秦蟬的手機在此時響了起來,她拿出來看了一眼,而後詫異地皺了皺眉。
顧讓察覺到她的反應,下意識地低頭看去,而後臉色緊繃著,臉上的最後一絲血色抽離。
——她的手機屏幕上,顯示著“陳晨”兩個字。
“抱歉,我接個電話。”秦蟬對他笑了下,起身走到一旁接通了電話,聲音很輕,“喂?”
“秦小姐?”陳晨的聲音有些急迫,氣喘籲籲的,“我剛剛聯係沈曼,清吧好像有人喝醉了鬨事衝上了駐唱台,沈曼也受傷了,這會兒聯係不上她。我在外麵出差,不知道秦小姐方不方便幫我去看一下,我現在正在往機場趕。”
有人在清吧鬨事?
秦蟬緊皺眉頭“好,你先彆急,我現在過去。”
她說著掛斷電話,抱歉地看了顧讓一眼“我有些事需要趕回酒店。”
話落轉身就要離開。
“秦蟬!”顧讓啞聲喚著她。
秦蟬腳步一頓,扭頭看過去。
顧讓低垂著眉眼站在那裡“還有五分鐘,秦蟬,就五分鐘。”
秦蟬疑惑,隨即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今晚月亮最圓的時間“可是酒店真的出了些事情……抱歉。”
秦蟬走出房間,青青剛巧從主臥走了出來,詫異地看著她“小蟬姐姐?”
秦蟬一愣,笑了笑“青青乖,改天再聽你講故事。”
說完,她快步朝門口走去。
臥室裡,顧讓仍站在原地,手忍不住用力擠壓著陣陣酸痛的胃。
冰涼的可樂仿佛在這個時候才開始翻湧出來,碳酸氣泡刺激著胃裡一陣陣痙攣,惹得他忍不住彎下了腰緩解那股痛意。
顧讓拚命地告訴自己,她應該離開,那個人是她手指上戒指的另一半,他才是那個見不得光的人,這是他自己選的。
可是,將她拋下一整天的人,在今晚就要結束的時候,隻要一通電話就可以將她叫走。
憑什麼?
“哥哥?”青青站在臥室門口,隔著一層朦朧輕聲喚著他,“你沒事吧?”
顧讓回過神來,看著青青。
秦蟬已經走到門口,邊換好了鞋子,邊撥打著沈曼的電話,對方始終無人接聽。
她正要打開房門,身後,青青稚嫩的聲音帶著些哭腔
“小蟬姐姐,哥哥暈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