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子蘭道“許姨當真不肯給我留條活路麼?”
許青文卻沒聽出她聲音裡的絕望,冷聲道“怎麼就不留活路了?”
郗子蘭道“奪去我的一切,『逼』死我又有何異?”
許青文幾乎氣笑了“你若不是小姐,那些東西本來就不是你的,你知道冷家女兒的什麼日子?”
她頓了頓“你不願,我傳音給阿爻便是。”說著便要捏訣。
郗子蘭驀地想起第一次見冷耀祖父母時的情形。
那對夫妻不四來歲,已經滿鬢蒼白,脊背佝僂,臉上滿是溝壑,雙手因為常年勞作骨節粗大扭曲,手指家裡嵌著洗不去的汙泥。還有他們接賞賜時那諂媚討好的嘴臉,貪婪的眼神——那些金珠仙丹,都是用他們女兒的『性』命軀殼換來的,他們接得心安理得,恐怕還覺得女兒賣了好價錢。
他們是彆人的爹娘時與她無關,一想那對粗鄙卑劣的夫『婦』也許是她親生父母,她便止不住渾身發抖。
那對夫妻靠著她賜下的丹『藥』還活著,眼下就在東海,如果她真是他們的女兒,他們一會像爛泥一樣貼上來……她不禁打了哆嗦。
自然,她未必就是那家人的孩子,或許這隻是許青文的臆測,但想這具軀殼沈留夷相似的眉眼淚痣,她不敢賭。
一旦賭輸了,等待她的便是一敗塗地、萬丈深淵。
許青文見郗子蘭發怔,以為她總算想通了,想說兩句軟安慰她,忽覺喉間一涼,隨即劇痛伴著風聲傳來。
她不明就裡地低下,看了郗子蘭手裡的匕首。
匕首上鮮紅一片,符咒隱隱流淌著金光,那是她當作生辰禮送給她的匕首,用來防身的匕首。
這也是小姐當年送給她,賀她拜入內門的珍貴禮物。
許青文震驚地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臉,喉間“嗬嗬”作響,卻說不出一字來。
她直此刻才發現自己從來沒有真了解郗子蘭——她親手養大、疼愛了一輩子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這怎麼是小姐的骨肉呢?鳳凰怎麼生得出這樣的毒蛇來?惜她直臨死前一刻才認清她的真麵目。
小姐……小姐……
許青文慢慢滑倒下去,生命逐漸流逝,她想起的不是小姐,卻是三百年前那安靜瘦弱的孩子。
謝爻將她帶回來時,她一身單薄襤褸的衣裳已被血汙泥浸得看不出顏『色』,是她把她抱進浴桶裡。
她那麼輕,那麼小,在浴湯裡哆嗦著,就像一隻受傷的雛鳥。
許青文從沒見那麼瘦弱的孩子,骨上覆著一層皮,肋骨根根分明,身上除了繩索勒出的痕跡,還有一些瘀傷,顯然是被人打。
她伸出手想撥開遮著她臉的發,她卻驚懼地躲開,發現她的圖時,她訥訥道“老不是要打我?”
許青文不由生出惻隱之心“你爹娘打你麼?”
女孩點點,隨即又搖搖“是我太笨,活乾不好……”
那天夜裡許青文把她抱在懷裡,哼著《昆侖謠》哄她入睡。
女孩的眼皮慢慢耷拉下來,眼看著要睡著時,那小小的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她驚醒來,使勁『揉』眼睛。
因為太瘦,她的眼睛便顯得特彆大,大眼睛裡滿是不安。
“困了怎麼不睡?”許青文問她。
她小聲道“我怕睡著再醒來,夢就沒了。”
當時她是怎麼說的?許青文冥思苦想。
對了,她記得自己拍著她的背說“不會的,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打你,欺負你,這不是夢。”
她騙了她,這還是一場夢,一場達年的夢。
許青文不覺淚流滿麵,即便那女孩不是小姐的骨肉,難道她就該死?
妘素心要是知道她的所作所為,會怎麼說?
“我不是人,”她的嘴唇無聲翕張,“我罪有應得,我對不起小姐,也對不起嫣兒……”
死在小姐所賜的匕首下,這是她罪有應得。
惜真相沒來得及之於眾她就死了,而這全是因為她的私心,是她要成全那虛假的“親情”。
郗子蘭似乎也她一樣震驚,許青文的血濺了她滿身滿臉,出手的時候她一心想著要阻止她傳音給謝爻。
念一起,那匕首已了她手中。
等她識做了什麼時,許青文喉間已經鮮血飛濺。
她扔了匕首,呆呆地看著許青文捂著脖子慢慢倒下去。
“是你『逼』我的,”郗子蘭一邊哭一邊喃喃道,“是你『逼』我上絕路的……我不想殺你……”
她呆呆地看著一地的鮮血,不知該如何是好,許青文死在她的寢殿裡,這事要如何隱瞞?
仙侍們雖然都退了殿外,殿中有謝爻親自設下的音障,隔絕一切窺伺,但是這麼大的事怎麼瞞得去?
他們很快就會發現真相,發現她不但是贗品,還殺了從小視她為親女的老。
就在這時,屏風外忽然傳來腳步聲。
郗子蘭握緊匕首從地上爬起來,顫聲道“是誰?”
來人在屏風前停下腳步“師尊,一切還好麼?”
是冷耀祖的聲音,郗子蘭垂下手,把匕首藏背後。
“殿中許久沒有動靜,弟子又不傳音給師尊,方才在門口喚了幾聲沒回音,弟子擔心師尊出事,便逾矩了……”他一邊說一邊偷屏風上鳳凰刺繡翎羽間的縫隙朝房中窺探,隱隱約約看見地上似乎躺著人。
他心一突“許老呢?”
郗子蘭遲疑道“許老她……有些不適,今夜歇在此處。”
冷耀祖隱隱感覺了什麼,心臟一陣狂跳,他深吸了一口氣,聲音裡多了一些擔憂體貼“師尊真的無礙麼?無發生了什麼,都有弟子替師尊分憂。”
郗子蘭本來迫不及待想打發他,聞言忽然改了主,此人甚是機靈乖覺,以前便常提她排憂解難,此事她一人無應付,說不冷耀祖想出主來。
先將許青文的事隱瞞去,冷家的事以從計議,他們在清微界無親無故,總找機會解決。
打了主,她便道“耀祖,你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