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鑄低頭看去,渾身一震,恐懼立刻襲上心頭。
藤蔓,深綠色的藤蔓。粗壯而滑膩,如死物一般橫在他腳下,卻又真真切切地顫抖著
他曾見過它們一次的。
阿納齊翁低吼著驚醒。
——
穿梭機緩緩降落。
雅伊爾濟尼奧·古茲曼與索爾·塔維茨緩緩走下,兩人均身著常服。
一個男孩跟在他們身後,將自己的外衣裹得更緊了一些。他的臉色很蒼白,行走之間也時常皺眉,像是還在忍受疼痛。
古茲曼關切地看著他,隨後蹲下身,低聲開口:“又開始疼了嗎?”
薩爾倫低喘著地點了點頭,男孩的額頭滿是細密的汗珠。此時距離考爾將那屬於異形的藥劑注入進他的身體早已過了二十四個小時,疼痛又回來了,而且甚至更加劇烈。
古茲曼為此再次問詢考爾——而那位大賢者則非常誠實地回答了他。
他說,這可能是因為靈族精通折磨的藝術,它們喜歡分批次注射‘欺騙’,以此來給那些失去一切感覺的囚犯一點點恢複自我的時間。
在這短暫的休息時間中,囚犯的感知會變得更加敏銳,他們本就擁有的各種癮頭將更嚴酷地摧殘它們的身體.
靈族會趁此機會滿足它們的癮頭,然後立刻注射更多的欺騙。幾個來回後,哪怕是最頑固的囚犯也將陷入絕望之中。
而你居然把這種東西給一個孩子注射?!
古茲曼回想起自己當時的咆哮,表情再次陰沉了些許。
他認為,這場合作將進行的十分艱難,而他與考爾之間極有可能誕生肢體上的衝突。
畢竟,再怎麼說,他也是個醫官,而考爾是個堪稱沒有底線的研究者。兩人雖有一定的相似之處,但其立場歸根結底還是完全對立的,他們幾乎可以為了任何事而爆發爭吵。
就拿此時暫時離開了鷹之翼的薩爾倫來說吧,由於福格瑞姆的要求,考爾不得不銷毀了他手上的那份純淨遺傳物質,轉而回到他的私人座駕上去再複製出一份新的。
為此,他們得到了四十八個泰拉時的空餘時間古茲曼認為,沒有純淨的遺傳物質,就無法開展進行考爾的計劃,因此他打算利用這段時間帶著薩爾倫去見他的母親。
兩天以後,這個男孩便將踏上一條此前從未有人走過的路,沒人能保證他能否走到終點。而如果他不能,那麼他最起碼還能和自己的母親見上一麵。
但考爾卻說,這樣做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但他不會阻止古茲曼自討苦吃。
自討苦吃嗎?
醫官暗自歎息一聲,站起身,與索爾·塔維茨一起帶著男孩乘上了一輛新的交通工具。
薩爾倫與他的母親居住在他父親留下的一套房屋之中,那裡位於第三號城市的北部,是一片舒適的老住宅區,他們乘車過去甚至僅需要二十分鐘。
窗外景色因懸浮車的高速而變成了不規則的相互撕咬著的大片色塊,男孩十分勉強地待在他的座位上,脊背不安地扭動。古茲曼移開視線,沒有在這個時候再對他說些什麼。
他很清楚,人們有時候隻想安靜一會.他看向窗外,車輛的速度沒能對他造成什麼影響,景物原本的模樣均被他一一捕捉。
古茲曼不自覺地將它們與經過改造後的諾斯特拉莫比較了一下,隻是,還沒得出結論,他便生出了幾分想笑的衝動——他怎麼會這樣做呢?
雖然他很不情願這樣說,但是,諾斯特拉莫與他眼前這個繁華且與自然共存的世界實在是沒什麼可比性.
懸浮車在不久後停下了,外麵的景象已變為一排排淡白色的獨棟房屋。一個已生出不少白發與皺紋的女人站在不遠處,望著這輛車。
她的膚色一看就知道曾經曆過不少風吹日曬,五官也與徹莫斯人的深邃不太一樣,那是種充滿野性與頑強的長相。
她也沒有像這裡的其他居民一樣,穿著舒適的長袍並披上輕紗,而是穿著一件較為寬大的舊軍裝,右胸上的銘牌刻著一個名字:費昂·伊萊。
這當然不是她的名字。
車門打開,古茲曼留在車上,索爾·塔維茨則帶著男孩走了下去,開始對她的母親解釋為何去而複返,以及薩爾倫在兩天後即將麵臨什麼.
那母親並不能完全聽懂他到底在說些什麼,她不過隻是個平民,怎麼可能了解塔維茨不停說出的那些複雜的高哥特語詞彙?
但她一定是位非常出色的母親,在聽完帝皇之子戰團長的解釋以後,她沒有說任何事,隻是給了薩爾倫一個緊緊的擁抱。
男孩開始哭泣。
他很疼,依舊很疼。他曾受過準軍事訓練,也明白成為阿斯塔特是多麼大的榮譽,但他不過年僅十二歲。他會恐懼,會失落,會擔心未來,也會因母親的安危而痛哭流涕.
古茲曼眼神深邃地凝望著這一幕,心裡明白,多年以後,當這位母親的麵貌都已從薩爾倫的記憶中模糊之時,那男孩也仍然會記得這個擁抱。
他會帶著這個擁抱的溫度,去拯救更多的人。
感慨地歎息一聲,醫官再次移開視線,透過另一側的車窗細致地觀察起了這片居民區。
他看過那一排排放在其他世界上隻能由貴族居住的房屋,最終停在了道路兩旁隨處可見的綠色植被之上。
他的目光忽然凝滯了,就像是在一瞬間被徹底冰封。他看著它們,看它們搖曳葉片,舒展身軀,吸收陽光
如此正常,如此和諧,但他偏偏腦中一片刺痛。
還記得嗎?雅伊爾濟尼奧·古茲曼曾是個非常稱職的醫官,他雖然死去多年,但仍然有許多人認為他可以代表一種精神。
這些人十分堅定,沒有半點動搖。他們在戰場上挽救士兵的性命,在底巢中治愈快要病死的窮人,在戰團中疏導戰鬥兄弟的心理頑疾,其中佼佼者甚至可以使無畏長者們的痛苦也得以減輕
他們都曾在某日對雅伊爾濟尼奧·古茲曼發過誓,他們的誓言與行為讓他得到了一種新的力量。
而這力量現在正在對他尖叫。
“腐朽!病痛!毀壞!僵死!”
古茲曼猛地握緊雙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