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阿納齊翁迅速而有力地站起身時,他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正以前所未有的力道握拳。
現實與夢境之間那層薄薄的壁障已被打破,現在,也用不著誰再來替他探詢夢境的真相或教導他如何使用天賦了——阿納齊翁尚有理智,而他的理智告訴他,有某些事情要發生了。
他鬆手,讓那本不久前還是他心頭好的書掉落下去,碾壓草地,又扯下店主好不容易才從她倉庫中標注著歐格林那一層的貨架上找出來的寬大外套,直接甩在了地上。
公園內的人並不算多,但也有人看見了他的舉動。他的身高、表情與舉動讓一個衣著不凡的男人十分謹慎地走了過來,麵帶微笑,雙手放在身前,似乎想對他說些什麼。
而他甚至不用開口,阿納齊翁便已猜到大概:這裡還有孩子,大塊頭先生,如果你遇到了什麼問題,我很樂意為你提供幫助,但請你不要嚇到他們
他搶在男人開口以前對他道歉:“我沒辦法。”
那人困惑又驚訝地望著他,而阿納齊翁已不想再解釋更多。他輕柔地抬手,推開男人,進而發足狂奔。
早在穿梭機尚未落地之時,他便已將第三號城市的地圖牢牢地記了下來,大部分在這座城市裡住了一輩子的徹莫斯人甚至都不會有他這樣了解他們巨大的家園.
僅僅兩分鐘,全力奔跑的他便衝出了公園,而街道上繁華依舊,看不見半點災難即將來臨的征兆。但阿納齊翁沒有就此放鬆,他轉身,跑向最近的法務部辦事處,並順手從腰間取出了貝利撒留·考爾交給他的私人聯絡器。
這有著樸素外觀的漆黑儀器很快便在他的按動下發出了一聲短促的提示,十一秒後,統禦大賢者那獨特的半死不活的聲音便從中傳出,依舊喋喋不休。
“找我有什麼事,阿納齊翁?我現在可是正忙著呢.啊,對了,你應該先感謝我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接通你的通訊,然後再告訴我你今天都在徹莫斯上有了什麼新奇見解。”
首鑄沒有理會這句十分典型的、帶著嘲弄的貝利撒留·考爾式玩笑,隻是沉聲開口。
“有關於我夢境的問題沒有被解決,創造者,而且甚至更加糟糕了。”
考爾那頭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再開口時,聲音已變得非常單調且平穩:“繼續說。”
“幾分鐘前,我在第三號城市內毫無征兆地陷入了深度睡眠我又看見那藤蔓了,這次,它們甚至就在我腳下,能夠被我碰到。”
通訊那頭傳來一陣長長的沉默,首鑄明白,這代表他的創造者正在思考,於是他沒有催促,隻是繼續朝那辦事處奔跑。
徹莫斯的正式武裝力量都在鷹之翼上待命,如有情況發生,他們會迅速地通過傳送信標抵達發出求救訊號的城市,而擁有發出信號這一權力與義務的部門正是徹莫斯本地的法務部。
首鑄已經準備好了一套說辭,還需四十秒,他便可抵達那辦事處的兩扇棕紅色木質大門的前方,他必須確保自己能在進入其後的第一時間內就取得那裡的調查員們的信任
七秒鐘後,通訊儀器又響了,貝利撒留·考爾的聲音再次改變了。此時,他聽上去幾乎像是一個不帶有任何感情的冰冷程序。
“我在剛剛進入了徹莫斯的軌道防禦係統,他們對附近曼德維爾點的監控一切如常——”
考爾的聲音就停在這裡,無論他還有什麼話想說,都已被一陣突如其來的爆炸聲徹底打斷。
首鑄在瞬間回頭,麵容卻被火光覆蓋。他的眼睛被迫地燃燒起來,暗色的眼瞳裡倒映出一片沸騰的焰浪
他重重地倒飛出去,撞穿了一麵牆壁,倒在了一間售賣孩童玩具的商店邊緣。
孩子們與他們的父母鴉雀無聲地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灰頭土臉的巨人,驚訝的甚至忘了應該恐懼。首鑄寒毛倒豎地爬起身,還來不及覺得疼,便因身後傳來的某種聲響而感到血液奔騰。
顧不得慶幸沒有人因為他而受傷,他便向前撲去,儘他所能的抓住了幾個孩子,直奔商店大門,同時咆哮起來。
“快跑!”
他的咆哮震耳欲聾,但人們卻依舊呆滯地站在原地,不作任何反應。
首鑄為此心急如焚,世界在他眼中變得極慢,常人不可能擁有他這樣的反應速度,而他現在甚至忘了這件事,一心隻想讓這商店裡的人跟著他跑出去
他失敗了,理所應當,而這個正以緩慢與僵硬的速度運行的世界則在他眼前一點點地崩潰。
碎片、氣浪與火光從他撞入商店的那麵牆壁後方呼嘯而來,一對領著小女兒前來遊玩,又站得離牆壁比較近的年輕夫婦當場死去。
他們的女兒則被一塊牆壁的碎片裹挾著飛了出去,真正的氣浪在此之後現出真身,它咆哮著橫掃而過,將商店內所有還站著的人統統掀飛.
在那滾燙的魔手觸及到他以前,首鑄下意識地轉過身跪了下來,將那幾個孩子護在身下。
“轟——!”
高溫與濃煙蔓延而來,爆炸還在繼續,地麵也開始震動。種種恐怖席卷而來,將人們拋飛、扔遠,使他們看上去好像某種滑稽的木偶。
有的木偶還算完整,隻是正在尖叫,但大多數都已輕輕地碎掉了,他們的肢體在煙塵中飛舞,碎裂的火光像是群星的碎片一般卡在碎肉、骨頭和尖叫之中,緊接著大放光芒,將一切徹底吞沒.
直到抵達某個節點,而在此之後,首鑄什麼也聽不見了。
他在劇痛與強烈的眩暈感中睜開雙眼,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姿態已被改變。他不再是半跪著了,而是仰麵躺下,躺在一處廢墟與深坑之中,四周是衝天的火光與滾滾濃煙。
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哭泣,更多的人在呼喊不同的名字。
首鑄搖晃著站起身,腎上腺素幫助他在半秒後就站穩了腳跟。而他受傷的地方已經開始止血了,自然長成的拉瑞曼器官正全力運作。他的三顆肺則幫助他無視了不斷襲來的毒煙。
他聽得見四周的聲音,也看得見一些離他較近的影子。所以,是的,還有人活著。
但他剛才護住的那幾個孩子呢.?
首鑄舉起雙手,他寬厚的手掌上滿是鮮血與細小的碎骨,燒焦的頭發和衣物卡進了融化的皮膚表麵。
他想他得到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