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第六城的防空洞中拯救了一群被父母們擋在身後的孩子;他在第十一城市中心的高樓上支援了一群奮戰的輔助軍;他在第二十城的居民區中淨化了這裡所有被疫病染指並複活的行屍
每一秒鐘,他都能經曆許多,但他依舊沒有達成他為自己設立的一個次要目標。
他還沒有找到阿納齊翁·索薩·考爾。
統禦大賢者的一萬九千六百二十六個思維進程齊聲開口:我必須找到他,他不能落入那些東西的手中,否則我將辜負他的生命,也將辜負帝皇與所有人。
他尋找著,操縱一個又一個戰鬥群,檢索一台又一台無人機的搜尋記錄.
他在第四城燃燒的曠野中行走,在第九城倒塌的大教堂內扶起帝皇的聖像,在第十二城崩塌凹陷的整個市中心內挖出一具又一具人類的遺骸——人類的屍體應該得到安葬,而不是留在這裡,被蒼蠅與蛆蟲染指,腐爛後成為那邪惡之神的又一個奴隸。
他是如此的專注,卻也談不上心急如焚,甚至還有閒心自己同自己開玩笑。
如果我不給他那麼大的自由,轉而做一個真正的獨裁者,以對待自己作品的態度去對待他,現在的局麵是否要好一些?哪怕我隻是問一問他要去哪座城市遊玩呢.?
啊,帝皇啊,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是那種會將生命與生命擺上天平兩端以衡量其價值的人,但阿納齊翁是特例。
在這場戰役中,我可以死,帝皇之子們可以死,徹莫斯上的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死,唯獨他不行他的血絕不可以被那東西得到。
這句話如一滴水般彙入他複雜的思緒之海中,再無蹤跡,隻有這一點波瀾。而貝利撒留·考爾並沒有意識到,他剛剛其實是在向帝皇祈禱。
他得到了回應嗎?或許吧,但也可能隻是他鋪滿徹莫斯整個地表的機仆與無人機以它們的數量做到了一件必然之事——在第三城南部的一處廢墟中,透過一隻無人機的傳感器,他看見了阿納齊翁的臉。
火焰與煙塵留下的焦黑覆蓋在他蒼白的臉上,看上去猶如某種古老的戰妝。他的右側額頭有一個巨大的創口,現已結痂,但鮮血蜿蜒著留下的痕跡仍然存在。他站得筆直,凝視天空,渾身是血,身邊滿是表情痛苦而扭曲的徹莫斯人屍體。
考爾操縱著那架無人機飛往他麵前。
“向我彙報,阿納齊翁。”無人機吐出冰冷的合成音。“我看見了戰鬥的痕跡。”
而他的造物卻搖了搖頭,有生以來第一次沒有遵循他的命令。
“我沒什麼可說的,創造者。正如你所見,我受了傷,但並不重。我做了自我評估,結果顯示我的戰鬥力並沒有下降。我也沒有疲憊,這裡存在的疾病無法影響到我.”
考爾聽出了他沒有說出口的話——而他對此很震驚。
他在請求我嗎?
看著那張平靜的臉,考爾忽然感到一陣怪異。通常情況下,他都不是個多麼寬容的創造者。在對待自己的造物時,他甚至無法容忍它們出現一個小小的運行錯誤。
在他看來,他貝利撒留·考爾的作品與造物雖說達不到完美的地步,但也一定能在最艱苦的環境下穩定運行,直到損壞.
可是現在,他卻沒有再感到那種熟悉的憤怒。恰恰相反,他甚至覺得欣慰。
我的人格出錯了嗎?他疑惑地問自己,並進行檢索。
一萬九千六百二十六個思維進程在一秒鐘後共同彙報:沒有,貝利撒留·考爾的人格完善而健全,依舊傲慢且不可理喻。
好吧
無人機再次發出冰冷的聲音:“你想留在這裡戰鬥?”
阿納齊翁堅定地點了點頭。
“需要我提醒你的巨大價值嗎,首鑄?”考爾故意換上那個代號來稱呼他,做最後一次勸說的嘗試。“我記得,我在很早以前就告訴過你,哪怕隻是你的一滴血,都可能讓某些人或者某些東西陷入瘋狂。”
“我知道,創造者。”
阿納齊翁後退兩步,微微鞠了一躬。他低著頭,平靜地開口。
“我是一個奇跡,是基因工程的至高傑作,也是你設想中可以為人類抵擋威脅的一麵盾牌。你曾對我說過這些話,我將它們銘記在心,而現在正是盾牌發揮作用的時刻。”
“我要留在這裡,並戰鬥。或許我在效率上無法與你的其他造物比肩,我也會知道你會用這個論點來反駁我,但是,如果我的努力能多拯救一個人我也認為這完全值得。”
考爾再次陷入了沉默,許多種完全相反的想法正在他心中彙聚。
他一會同意,一會反對,一會憂心忡忡地認為阿納齊翁一定會受傷,一會卻覺得他說得簡直正確無比——而最後,它們儘數歸於平靜。
一句從考爾的記憶深處湧起的話擊潰了這些想法,那句話源自他自己,他從未將它真正意義上的說出口,這世界上聽見過它的人也隻有一個。
首先,我要拯救一個孩子。
站在他孤獨的艦橋上,貝利撒留·考爾放聲大笑。
破敗的第三城南部廢墟之中,無人機冰冷地咆哮起來,發出讚揚。
“很好——待在這裡,等十分鐘!我會為你運來盔甲與武器以帝皇的名義,你將成為他們的盾牌!為人類而戰吧,我的造物!”
“如您所願。”
阿納齊翁直起身來,如是回答。
他側目看向監察官克雷·戈杜恩的屍體,雙拳一點點地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