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彬瀚現在感到自己前所未有地渴望著鴛鴦鍋,那股熱切已然超越了觀看鵜鶘與喝奶茶,完全徹底地掌握了他的思想。如果此刻邦邦不在飛船底部的監獄裡,那顯然又是一次可惡的殺人馬陰謀。
但現在沒有人能在這件事上搞陰謀。他發自真心地想吃鴛鴦鍋,且必須是紅白分明,好讓他把所有的綠葉菜扔進白鍋,而毛肚都得蘸進紅鍋,這是一項絕不容出錯的家庭傳統。他把自己的需求如實告訴宇普西隆,對方則表示船上確實可以提供溫室蔬菜和各種口感的人造肉,所有的火鍋設備也毫不為難。儘管如此,這些都不適合一個嬰兒食用,因此他無法陪羅彬瀚分享美食。
羅彬瀚決定去找莫莫羅彌補這個遺憾。他立刻從飛船頂部的休息室直奔中段的船員臥室,在那裡找到莫莫羅與至少一百個彩色毛線團。羅彬瀚幾乎被這過於豐富的色彩與莫莫羅身上的光亮晃暈了。他首先扶住牆壁,做了幾個深呼吸,然後才勇敢地抬頭看莫莫羅。後者雙手持針,迅如疾風般勾纏毛線,打出一顆漆黑扁圓的貓腦袋。羅彬瀚盯著那似曾相識的黑貓腦袋,思考莫莫羅到底是哪兒弄來了這些毛線團。
他清了清喉嚨:“老莫,吃鴛鴦鍋不?”
莫莫羅高高興興地答應了。但他仍然坐在原地打毛線,並詢問羅彬瀚什麼叫“鴛鴦鍋”。羅彬瀚隻好走過去,坐在床邊向他解釋自己的家鄉特色美食。永光族沒吃過鴛鴦鍋,這倒叫他挺意外的,可那也不失為一件好事,因為他總算能叫莫莫羅體驗到一件從未體驗的美妙事而跟合體沒有任何關係)。可是他剛介紹到鴛鴦鍋大概的外形,莫莫羅便興奮地眨起了眼。
“我知道這個呀,羅先生!是你在老家每年冬季吃的東西吧!每年你都會和兩位女士一起吃的!”
羅彬瀚臉上的笑容又凝固了。誠然他和他母親、妹妹的家庭聚會總是包含一頓鴛鴦火鍋,而白鍋部分存在的理由隻有兩個:一、詹妮亞·迪布瓦又名俞曉絨)不能吃辣;二、俞曉絨又名詹妮亞·迪布瓦)不吃動物內臟。這在那對母女的朋友圈裡大概是廣為人知的,可梨海市內就完全不同了。沒有一個除他以外的羅家人曉得這件事,而現在連一個名字裡帶“羅”的外星人竟然都知道了。他開始感到事情正變得無可挽回。
“老莫,”他嚴肅地問,“你咋知道的?”
“我看到了你的記憶呀,羅先生。”莫莫羅說,“因為之前羅先生呼喚了我的名字,所以我也分享到了羅先生你的人生。真的太好了,羅先生,我學到了很多新的知識呢!”
這下事情變得清楚了。自登船以來,羅彬瀚努力叫自己彆去思考的一切都不得不提上議程。他的腳趾尖開始哆嗦,但還是堅強地說:“莫啊。”
“怎麼了,羅先生?”
“你看到了多少?總不能合體十分享一輩子吧?”
“沒有到那種程度呀,羅先生。隻是看到了你記憶中比較深刻的一些畫麵而已。”
這下羅彬瀚鬆了口氣。他認為自己記憶中最深刻的事毫無疑問是被一個外星犯罪團夥綁架,而那其間發生的一切倒也不必對莫莫羅保密。他簡直為此歡欣鼓舞了。這時莫莫羅也放下毛線編織針,充滿感情地抓住他的雙手說:“羅先生,能夠和你與阿薩巴姆女士一起戰鬥真的太好了!我學到了很多新的東西!”
羅彬瀚慷慨地說:“不客氣。都是自己人。”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能夠讓兩個人與我合體,但是真的是非常珍貴的體驗。我想一定是羅先生你帶著阿薩巴姆女士呼喚了我吧?”
羅彬瀚繃直了後背,莊重地說:“這是我應該做的。”
“下次還是請羅先生跟我一起戰鬥!”
羅彬瀚說:“看情況吧。”
這不能算是一句承諾,不過莫莫羅看起來已經心滿意足。他從自己背後抽出一個足有半條手臂高的毛線編製玩偶,把它熱情地遞給羅彬瀚:“這個玩偶也請你收下吧,羅先生。我從你的記憶裡知道這是你最喜歡的動物。”
羅彬瀚笨拙地抓住那個毛線玩偶。他目光呆滯地打量這金棕色的長頸鹿玩偶。製作者以他爐火純青的手藝構造了這玩偶的一切細節:它的四條腿並攏著,像粗壯的握柄;長頸頂部的腦袋上仰,甚至還有著牙刷似的平整下巴。那活脫脫就是他的童年牙刷變成了毛線。
他盯著這個玩偶看了許久,最後還是把它放下,然後沉著地問莫莫羅:“這船上有天台嗎?直接通向外太空的那種。”
“羅先生是想出去跟我練習合體嗎?”
“練啥啊練。”羅彬瀚說,“現在那女的跑了,兩人小隊都拆夥了,你們怎麼合林羅形態?”
莫莫羅迷惑而委屈地望著他。那眼神無辜極了,但是羅彬瀚已經心如鐵石,認為自己隻是一個隨風灰化的變身器,絕不可能再用上第二遍。他提醒莫莫羅彆忘了鴛鴦火鍋,隨後帶著長頸鹿玩偶奪路而逃。等火鍋會結束以後他就要離家出走,去一個莫莫羅永遠找不到的地方。
他決定去找荊璜吃火鍋。
他找到了荊璜的房間,花了至少十分鐘敲開門,發現荊璜正蹲在地板上數珍珠。那隻黑貓則蹲在房間的角落裡,冷冷地觀望著他。羅彬瀚被震住了幾秒,他沒想到自己還能在船上看見它。
“這些珠子是啥?”羅彬瀚問。
“那顆星星吃剩下的殘夢。”
“咋在你這兒?”
“它給我的。”
荊璜把空蕩蕩的左袖朝黑貓甩了一下,然後繼續用右手拾掇散了滿地的珍珠,把每一顆都拿在掌心看一會兒,然後扔進他腳邊的透明罐子裡。羅彬瀚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意思,他決定等到火鍋會上再追究。
“你吃火鍋嗎?”他問黑貓。
“從我眼前消失。”黑貓說,“我已經當膩保姆了。讓我清淨一會兒。請。”
羅彬瀚很欣慰它同意了邀請。這下鴛鴦火鍋會至少有四個參與者了。他同樣提醒了荊璜按時參加,接著又琢磨還有誰可以邀請。寂靜號上的雅萊麗伽並不能作為選項,他們至少得等回了門城才有希望碰麵,可他總不能去邀請臨時監獄裡的邦邦。他苦苦尋覓著第五位可能的參與者,最終坐回了機器人頭部的休息室裡。和宇普西隆融為一體的嬰兒已經離開休息,剩下的隻有他,以及安置在對麵牆壁上的巨大魚缸。在那魚缸中沒有魚,隻有一汪淡綠色的潭水。當羅彬瀚盯著魚缸長達五分鐘以後,那潭水終於有了動靜。它扭曲著,從內部生成了類似耳朵的器官,還有許多拉長的細絲。當那些細絲震動起來時,聽起來就像一個羅彬瀚很熟悉的聲音在說話。
“我假設你想跟我交流。”那個聲音十分謹慎地說。
“沒錯。”羅彬瀚躺在椅子上問,“你吃火鍋嗎?”
這曾困宥於火山深處的生物沉默地思考著。在這期間羅彬瀚也盯著它走神——它並非那個曾經寄居在他腦內的,不妨稱之為加菲的個體。它從未被阿薩巴姆帶離火山,而是被其後到來的荊璜帶了出來。因此它既記得阿薩巴姆也記得荊璜,唯獨不太認識羅彬瀚。這點叫羅彬瀚覺得很遺憾,畢竟他們曾經差點就成了吃與被吃的獨特關係。但他眼前這一灘和加菲能算同一個個體嗎?他們從成分上來說是差不多,但經曆卻大不相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