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陽城外的一處莊子外頭,夜幕中人影綽綽。若是近前瞧去,那些哪裡還是什麼人,通紅的眼珠帶著綠光。這些兵卒與那山中的妖人無甚分彆。
晨未明,風刺骨。幾許金鑼聲入耳。
李糖被拄在一處山坡的高石上,做最後的宣講。
“兒郎們。漁陽城就在三裡地外,我等此番兵諫,十死無生。世道昏暗,民不聊生。那漁陽城中太師權柄滔天,上下沆瀣一氣,身為西岐國軍士,當以死報國……我等……”他腹中有檄文百篇,但看著那些舉著火把的孩子們卻說不下去了。
胸有淩雲誌,歎天寄語遲。
晨風依舊靜。
此時漁陽城內太師府燈火通明,家丁貓在塔樓裡不敢歇息。門子慌慌張張拿著一封急報遞到管家手中。
“太師,那些東西就在城外頭了。您要不要進宮去啊?”
“不急,等丫鬟把衣服都燙好。”太師端起熱茶抿了一口,看了看暗暗著急的管家。“還惦記著他呢?”
“老爺饒他多回,如今惹下這般麻煩。誰也救不了他……”
“誒。這話不該你說,畢竟那是你家哥哥。”
這話說完高九卻不敢應。
太師又說道,“他啊,就是心氣兒太高了。高得比我這高太師還高……”太師看著高九的臉好像想起了許多舊事。
而高九低下頭,不知想些什麼。
高九,原名李粒,家中最小,米子輩兒人。小兒可立,是父母給他的期許。
太師繼續品茶,徐徐念叨,“你哥哥當年因為兩個大子兒把官司打到漁陽縣衙,仗著禦史身份得罪一乾國戚。如今他回來了,不知道那些還活著的貴人怕不怕。”
說到這裡太師笑了。
誣告國戚,李糖的案子當年鬨得很大。那時高太師也隻是禦史筆官,論官職還沒有李糖高。所謂兩個大子兒,背後代表的卻是糙米代良米。再將一鬥米貴出兩文,泥沙換來了財富。
李粒因為李糖被逐出了學堂,改名換姓進了高家當管家。
感受著太師那淩厲的目光,李粒抿著嘴笑著抬頭,“太師又怎會讓那些丘八擾了貴人的清夢。”
高太師眯著眼睛看著跟隨自己幾十年的高九,“你李家總不能絕後,把你那孫兒的名給改回去吧。該是酉字輩兒了吧,就叫李醋吧。”
“謝過老爺。”
“牛家的事情辦妥了?”
“城裡的道觀打點好了,邱宇道長會把事情報於城隍司。”
“裡外都乾淨了才行。你去看看我那官服燙好了沒。等下隨爺們兒進宮,看看咱們得國主王上開不開心。”
“是。老爺。”
太師府的馬車駛出了玄武大街,正巧內衛的部隊得到線報趕去城牆布防以求萬無一失。內衛的軍士見到馬車老老實實站到了道邊兒等著馬車過去,然後又匆匆急行軍。
宮城北門叫黑旗門,進了宮城馬車就不能再往前。高太師在高九的攙扶下落車,由兩個小太監引著往中陽殿走去。
黑旗門本來有一個引護城河水修的水榭,平日裡風景秀麗,但如今草木凋零,寒風一透,高太師也覺得十分蕭索。
過橋的時候高九往池子裡看了看,那水上有一層銀色的光。他不禁打了一個冷顫。低頭發現自己的皮靴上竟然掛上了一層霜。
中陽殿前國主竟然與太監站在前頭等候,高太師雖已年邁,但也小步跑了起來,越過了那身前帶路的太監。
西岐國主披著白色的裘衣,裡頭是紫色的玄文長袍,腳踩覆雲履。八字須跟著笑容翹得高高,眯著眼看著來人。
“老朽拜見王上。”高太師深深作揖。小太監和高九在遠處跪下,不敢上前。
“誒呀,寡人終於等來了高師傅。”國主在橘色的提燈下緩緩走下台階,輕輕攙起高太師的雙臂。“高師傅,趕緊隨寡人進去聊聊,漁陽終於有了些許聲響。”
“謹遵王命。”
橘色的提燈融化在通明的殿堂內。
“高師傅可在府中吃過早飯?”
“老朽進宮匆忙,未曾用餐。”
“那剛好,與寡人一同用早。”
“謝過王上。”
“高師傅何故客套,這西岐國內也唯有高師傅與寡人親近。莫要再冷落寡人了。就說那李糖,寡人看在高師傅麵上饒他許多回。這次真的饒不了他。”
“老朽也不會再求情了。”
“好!如此便好。”
漁陽城在黑雲下顯露出來,一眾兵馬從遠方灰色的官道襲來。煙塵滾滾。
城牆上高塔亮起金色篆文,本來緊閉的城門加多了一層柵欄。護城河上的吊橋緩緩翹起。
城外有一人,立馬橫槍,孤身迎敵。
王宮內熱粥酥餅,王上吃得不亦樂乎。
兩個太監抬著一扇屏風,屏風上正是那漁陽城門之景。畫中人高太師認得,這是王上內衛禦林軍將士。此人是道兵,所著甲胄是道甲,尋常刀兵根本傷他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