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於美好生活的想象很匱乏,而用來描述這種生活狀態的語言和詞彙就更匱乏了。
“他生活在一個很好的家庭裡,有一幢很大的鄉間彆墅,有一個大院子,有兄弟姐妹,還養了一條狗,坐車上下學,坐在教室裡讀書,從初中讀到高中,然後以非常好的成績考上一所很好的大學……”
科波特的詞彙很空洞,他對於這些生活的形容詞無非就是很好、很大、很幸福,席勒聽出了這一點,他說:“你覺得什麼樣的房子算大?”
科波特的兩手環繞了一下,然後說:“大概就跟南邊富人區那些房子差不多吧。”
“弗裡斯教授是這樣和你描述的嗎?他的家裡有一幢和南邊富人區差不多大的房子?”
科波特搖搖頭說:“不,他沒這麼說。”
“或許你關注的重點有些歪,他跟你說這些事的重點,不在於他家裡的房子有多好、院子有多大,或者開什麼樣的車、上多好的學校。”
“他的本質不是要和你炫耀他的童年生活有多麼幸福,也不是要告訴你,隻要你去高中讀書,就能過上這種生活……”
“你記憶力應該很好,所以你有沒有發現,他在向你描述這種生活的時候,和你現在向我轉述他的話的時候,有什麼不同?”
科波特沉默了一下,然後說:“我沒有他那麼豐富的詞彙,也沒有那麼充沛的情感,我感覺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像打開了話匣子一樣,但語調的末尾還是有些顫抖,就好像急於吐出最後的尾音。
“他跟我描述這種生活的時候,很有感染力,讓我既羨慕又嫉妒,可現在要我描述,我卻說不出來……”
“出現這種問題的原因可能有兩點,一點是因為你從來沒有經曆過那樣的生活,對於美好生活的一切幻想都還隻是空想,這是閱曆問題,但更重要的是……”
“科波特,你知道人讀書是為了什麼嗎?”席勒喝了一口水,科波特回答他:“為了學習知識?然後拿到學曆?”
“這都隻是一部分。”
席勒放下杯子,他用儘可能簡潔易懂的比喻方式對科波特說:“你的大腦就好像一台精密的機器,但是再精密的機器也需要經常活動,才能不生鏽。”
“當你的大腦總是往一個方向轉的時候,就會產生慣性,那些齒輪和零件會隨著你轉動的方向改變它們自己的構造,然後在這個方麵,你的大腦就會越轉越快,越轉越流暢,然後零件和齒輪之間磨合的更加好,也就轉得更快,”
“這會讓你在某一方麵的才能顯得尤為突出,可也會帶來許多問題,當這些零件朝著某一個方向特化的時候,它們其實是在犧牲平衡,換來效率,這會降低人們的精神穩定程度。”
“現在你應該已經發現了,當你去思考陰謀、犯罪、人際關係、商業脈絡的時候,你的大腦無比流暢,這是正常的,因為你出生在哥譚,也成長在這裡,這些事比藝術、文學、哲學要更有用。”
“但是學習的過程,其實就是讓你的大腦重新找回平衡的過程。”
“你不是要把這個世界上所有有關藝術、文學和哲學的書籍背下來,並應用在生活裡,這也不可能。”
“就像你就算學習了高等數學理論,也不會對你管理自來水係統有什麼特彆大的幫助,隻是管理自來水管用不上什麼高深的理論。”
“但這其實是在幫助你大腦零件和齒輪,向另一個方向磨合,讓它變得更加平衡和穩定。”
“我們從學習當中學到的除了知識以外,還有思維方式,當你麵對一件事的時候,使用更多種的思維方式、更全麵的看待問題的角度,能夠極大的提升你的精神穩定性。”
“當你有更多的角度可以去看一件事的時候,就能很大程度上的避免思維走入死胡同,或者情緒陷入極端。”
科波特看到席勒的眼睛裡有一種包羅萬象的平靜力量,這比他在維克多身上感覺到的更強烈。
他第一次明白了“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這個比喻,因為他在席勒的眼睛裡看見了無窮無儘的浩瀚海洋。
他上次有這種感覺,是在麵對教父的時候,但教父的身上帶著一種不可抗拒的威勢,更像是海麵上劇烈的暴風,但席勒更像是無窮無儘的深海,靜謐、祥和,但深不見底。
科波特捏緊的食指相互摩擦了一下,他感覺到一陣涼風,但並不是因為天氣。
他那稍有些匱乏的想象當中,他就好像一隻正站在冰麵上搖搖擺擺的企鵝,他的頭上是哥譚夜裡的狂風驟雨,而腳下,則是深不見底的海。
現在,擺在他麵前的有兩條路,到底是要當一隻隨風而起的鳥,還是要一頭跳進海裡,成為一條在學海中奮勇前行的魚?
他那總是向一個方向轉動的大腦,第一次出現了一些零件和齒輪件摩擦聲,在他聽來像是寒夜裡的驚雷。
旦科波特卻並不覺得恐懼,房間內的壁爐點起來之後,傳來一陣微不可察的暖意。
如果哥譚的雨終年不散,而他也沒有一把傘可以遮風擋雨,那就讓他跳進這大海,在洋流與漩渦中向前遊,直到找到他的棲身之處,把那裡的水凍成冰塊,爲自己打造一所房子。
“咕咚”一聲,席勒聽見科波特狠狠的咽口水的聲音,但那聽起來更像是某種幼小的水生鳥類,從冰層上跳進海裡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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