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司馬煉歸來,那人抬起了頭,稚嫩的臉上滿是愁容,卻仍是撐起了一副笑容來說:“你回來了。”
他是符道已。
司馬煉俯身看他:“你找我有何事?”
此前二人隻在檀袁二人做東時見過一麵,實在談不上有什麼交情。
符道已年紀不大,十四五歲的模樣,五官還未長開,眉眼卻清亮堅韌極有慧氣。
他張了張嘴,有些緊張地看了竹齋一眼,這才對司馬煉道:“我…我想找你說說話,可以嗎?”
竹齋見主人不說話,一躍跳下車就要將他帶走。然而還未動手,卻聽司馬煉開口:“進來吧。”
符道已欣然道謝,跟在二人身後進了門。
帝京人重禮,但凡登門拜訪,從沒有空著手的道理。符道已是京中人,家境倒也還說得過去,隻是今日來時應是思量了許久,匆忙之間竟忘了這茬,見竹齋茶點都端上來時才想起,連忙起身說失禮。
司馬煉揮揮手,竹齋便退了出去。
“你可以說了。”他絲毫不在意地道。
符道已抬頭看了他一會兒,捏著杯子灌了一口又一口的茶水,直到喝儘了,才終於下定決心似的開口,問:“你覺得,我做錯了嗎?”
司馬煉側目望來,“此話何意?”
符道已垂著頭,半晌後才說了出來。
“春試前,檀大人曾遣人來我家中找過我。他說他也是考官,可保我順利通過春試。”符道已緊張得額頭的汗都流了下來,“你也知
道,秋試時我名列前茅,自然覺得他的話有些荒謬,便拒了他。可巧的是,春試最後一場,我交卷時筆筒忽然倒了,甩了兩滴墨在考卷上…”
春秋殿試皆有個書麵整潔的規矩,若有墨漬或其它汙損,便是犯了“不恭”之罪,整張卷都要作廢。
“我以為我完了…可後來檀大人卻找到我,問我還想不想進太極殿。”符道已忽然抬起頭,“錯過一次,就要再等三年。我雖年少,可我知道,光我心頭這一關就難過,三年後的我隻會越來越難…於是我便答應了檀大人,待殿試時拖延郡主,等陛下來。”
不等司馬煉出聲詢問,他又深深垂下了頭。
“雖然檀大人對我很好,他還動了自己的人脈將我提進戶部觀政。可我,可我這兩日也聽了也看了,我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符道已顫聲道,“檀大人和袁閣老都說,攝政王獨攬朝政,將陛下禁足,陛下這才被困萬清福地難出。可我看到的卻不一樣,戶部的賬上明明白白地寫著萬清福地是陛下要修的,甚至還因此耽擱了兵部造器用銀,這筆賬走了兩年算清楚。倘若殿下當真是那等權欲熏心之人,為何要大費周章建萬清福地?倘若陛下當真委屈,又為何要借檀大人之力補了這個缺?殿試那日殿下昏厥是人人看在眼裡的,如若殿下當真軟禁了陛下,怎會他前腳走陛下後腳便來了?”
符道已一連
問了三個問題,個個直指皇帝。不等司馬煉說話,他又痛苦地抱住了頭。
“家人對我寄予厚望,此次殿試名列末等,這實令他們費解。我說出殿試上發生之事後,祖母請出家法懲戒我。她說,陛下繼位前便主張修和,若非是攝政王以一己之力攘外安內,如今大魏早已被南齊吞並,帝京也要成了南人治下的陪都…還說這是人人皆知之事。那時我太小,不懂這些,如今看來,我好像是被檀大人與袁閣老當做弓箭靶子…”他悵然抬頭,問,“我雖知道檀大人一早便將你籠絡,可他後來卻逼你獻妻。人人戳你的脊梁骨,遊街那日又那般待你,隻檀大人他們將自己抽身事外。我便想來問問你,我是不是做錯了?我們都是被檀沐庭所蒙蔽,所以一定要走上這條路嗎?”
年紀小的人,眼神中自有一抹成年人難以企及的澄澈。哪怕知道自己做錯了事,第一時間也不會想掩蓋,而是詢問自己認為對的人,是否做錯了——肯低頭認錯,光這一點這便勝過許多人了。
隻可惜,世上多少事是提前回頭也無法補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