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崇道在宮中時日不短,他沒有先前呂大宏那種癖好,也不似阮偲仗勢欺人,誰對他好,他就待誰好。哪怕如今被阮偲安排來洗恭桶,可哪能輪得到他真上手的?自有小宦官們上趕著代勞。
可說來也巧,不在皇帝跟前,還在這萬清福地中,他借著洗恭桶的名義倒更加方便行事——清清代綠珠留下,薑崇道著人以巡宮的由頭打發走,在宮門處又有入城來接應弟弟白隱秀的白弄兒安排後續之事。
就這樣,清清回定合街時,除了風雪,是一點兒委屈都沒受。眼下帝京都這樣了,還能平安無事地出宮,她並不意外——要不然,那麼些爛透了的王朝為何在覆滅之後還有那樣多的人期待它複生,並為之籌謀大計呢,因為臣子登得再高,也是臣。無天時地利人和,不可逆轉。
清清甫一進銀象苑,便覺得今日與以往不同。尋常這個時候郡主要用晚膳,苑內多有侍女豪奴來回奔走,熱鬨得緊。可如今卻隻見雪夜之下滿苑火樹銀花,竟是連一個人影兒都沒有了。
清清心裡咯噔一下,不妙的預感瞬間湧上來。她加快步伐進了主樓,手還未觸到門前,便有說話聲傳入耳中。
“…臣既知惡事做儘,有傷天理人和,且虛長郡主十歲有餘,一向愧對郡主良多。”檀沐庭一手背在身後,另一手藏在闊袖中,早已緊握成拳,“念郡主年少,哪怕行事放恣無
忌,年深日久,總有一日能收心。即便有怨怒在心,可臣是自泥潭裡爬出來的人,信的是謀事在人,天成人願。”
聲調越來越高,似乎也早知道如今局勢在他掌握之中,對著光獻郡主也敢高聲斥責。話未講完,已將蕭扶光逼退角落。
“哪怕郡主假意與臣虛與委蛇,臣也盼著積年長日相處,總能捂熱這一顆心——”他驀然伸出緊握成拳的那隻手,掌心隔著衣裳覆在她心口處,“可郡主又是如何看臣的?阿諛媚上的弄臣?嘯亂朝堂的奸人?還是你恨不能生啖血肉的仇人?”他揚起下巴,死死地盯緊蕭扶光,“又或者說,在郡主眼中,我不過是一條食銅臭與血肉為生的惡犬?”
蕭扶光亦盯著他看了片刻,忽而問:“你在說什麼胡話?今日也不曾見你飲酒,還是說天太冷,被凍糊塗了?”
見她裝傻,檀沐庭已是憤怒至極。可這許多年來隱忍慣了,又是對著她,自然不會做出動輒拿人性命的舉動。如今大業將成,美人也即將入懷,可為何她不願意?
唯一的解釋便是,她從始至終都不曾想過真正同他在一起。
檀沐庭慢慢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後複又睜開,秀挺的五官微微顫動,竟帶上了一絲似有若無的猙獰。
他竭力壓抑住心中怒火,朝她微微一笑,笑得眼角都在抽搐。
“阿扶,我再問你一遍,你想清楚後再回答我。”檀沐庭撫上她的
眉眼,動作輕柔,“那日在長安街,你說你想抓自己該抓住的東西,想要好好過今後的日子,這些可是真話?”
蕭扶光臉不大,此時被他捧在掌中,遠遠望去還以為倆人好到相見生歡的程度。
他神色中期待的同時卻又夾雜著痛苦,在蕭扶光看來卻詭異可怕。人前檀沐庭從來都是和善可親,對自己亦是敬重無比,如今終於不再掩飾了。他的人就如同他那張臉,身份、家資甚至連那張臉都是假的。
蕭扶光正麵迎上他的目光,道:“我說的話自然是真。”
檀沐庭被高高吊起的心此刻終於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