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不下?”
聲音嘶啞難聽,隱在暗處的人身子有些佝僂。
回稟的士兵打著哆嗦,頭埋得愈低,“是,下方兵接者,是……”
他吐字艱澀,似是對接下來要說的字眼很是恐懼,有些沉重。
“……是,周意然。”
暗處的人靜了一瞬,詫異,“竟會是他?!”
“是。他帶人死守,難以進軍。”
“廢物!”
那人終於轉過頭來,身軀似老翁,臉卻是個青壯年人!
隻是左眼黑洞洞一團,似是深淵一般,沒有眼球……
“數萬人,堵死了援軍,卻拿不下區區千數人!”
士兵不敢回話,心頭卻有埋怨。
數千人,卻不是簡單的數千人!
禁軍衛哪是彆的雜軍可比的。
況且,那些人……
不要命的……
獨眼的人猛地喘了口氣,壓下心頭的怒火,想到什麼,卻怪笑起來。
“周意然……”
“好啊,好啊!”
“是他,就更好了,桀桀桀……”
他笑起來,十分滲人,忽地,又換了語氣,質問道,“南度那廢物在何處。”
“在……”士兵回想一下,“詹南禹一直在軍後,正等著。”
“嗯。”獨眼人似是滿意,“該是他賣力的時候了。”
戰局一直膠著,周意然長劍插入地底,握著劍柄的手已然開始顫抖。
鮮血不要命地湧出,他微抿了下唇,抬手一拭,又支撐著站了起來。
有些不穩,發絲晃蕩著,衣服已然被血染得看不出顏色。
五臟六腑火灼一般,又像有萬蟲嗜咬,每動一下,痛比錐心!
可那張臉,無悲無喜,隻看著一個個在自己周圍倒下的人,艱難地抬手按住了心口。
他輕輕吐了口氣,指尖攥緊,是帶著潤意的衣襟。
聲音似在沙礫裡滾過,虛弱與喑啞交織襲來。
“周,意,然。”
一字,一頓。
喚著自己的名字。
眼睛虛虛一閉上,腦中便是傅錦梨剛至禁衛營那日的場景,他抱著小孩兒,同她說:自會有人為你披鱗甲。
自會有人為你披鱗甲……
悶咳兩聲,血氣翻湧,他喉結微動,略壓了壓。
唇色染得似火,口中仍在斷斷續續。
“如……如……,亦或是,周意然。”
有兩個名字隱沒在他唇邊,唯有最後三字,清晰入耳。
他默了兩息。
拂過他的風似乎都不忍驚擾。
忽而,他又動了。
按著劍柄的手輕彈了下,細聽之下些微的骨骼移挪聲,陣陣入耳!
遍布周身!
待他再一睜眼時,已是精芒乍然綻開!
像是忽然湧上了無數力氣一般,血染透的手,利落地提起劍,往前掠去!
血色,草綠,流淌了一地!
混亂不堪,慘叫聲,怒罵聲,刀劍刺入的麻木,槍鉞摧折的清脆。
還有那聲,似是破了天際一般的淒厲,
“統領——”
而後,又有此起彼伏的呼嚎。
“老子今日叫你償命!”
“小心!有……”
“有蠱!!”
傅錦梨像是個空掉的娃娃,被隱龍衛護在懷裡往前奔去,可她目光始終呆呆看著不斷後移的地底。
小孩兒少有這樣沉寂的時候。
有風起,風中的氣味很淺,淺到常人壓根嗅不到異常。
小龍崽五感時靈時不靈,可此刻卻像是全全打通了一般。
有鐵鏽味,有腥臭,有刺耳的咒罵,有皮肉綻開,甚至是血流如注。
很多很多,全都朝她撲來!
小人兒呆滯的眼珠子忽然動了動,被壓在衣裳下的發尾,忽然就閃過一絲白光。
卻無人發覺……
七人速度極快地穿行在林中,時刻注意著周圍的動向。
除了偶爾響起的沙沙聲,萬籟俱寂。
竹青一直注視著傅錦梨,瞧她似是傻愣了一般,心頭焦急。
忽然見她滯緩的眼珠子動了動,又稍稍緩了口氣。
可下一瞬,小人兒唇一張,直接將她的心高高吊起!
“停下來。”
傅錦梨抬起臉來,一雙眼睛被淚洗過,無一絲雜質,可眸光黑沉沉地,長睫的弧度微微下耷。
竹青恍惚間,險些以為自己見著了傅應絕!
“小主子!”
“我說。”小孩兒不知是學了誰,平靜極了,隻眼圈慢慢地又紅了起來,固執道,“停下來。”
雖不解,可幾人還是刹住了腳。
幾個黑衣人裡頭,抱著傅錦梨的那個,似是首領。
他恭敬地問,“小主子,可是有何吩咐。”
奶團子小嘴一扁,淚水打轉,又努力繃住。
“回去。”
回去,找周周哥哥。
周意然離開得太過堅決,走時掠過的衣角,連半縷塵煙都不帶。
她不知道為何會有那麼多的東西朝她湧來,可是卻愈發堅定了她原本就墜搖的念頭。
很危險。
周周哥哥,很危險。
要回去!
“不可!”幾人異口同聲。
回去會麵臨什麼,幾人都清楚,萬不可任由小孩兒胡鬨。
可傅錦梨哪裡是胡鬨,她堅定非常,
“回去!”
幾人並未吭聲,一時間僵持不下。
似乎又有什麼聲音傳來了,是什麼呢……
小孩兒耳尖動了動。
“統領!”
“統領!”
“……償命。”
斷斷續續地,不真切。
她沒再猶豫,掰開環住自己身子的手。
輕而易舉。
首領眼睛瞪大,一張麵癱臉有不可思議之感,被小人捏過的手臂上赫然是幾根泛著青的小指頭印。
可奶團子並未故技重施順著滑下去,抹掉淚水,她緩緩抬起眼來,裡頭竟是隱隱泛著冰藍之色!
像是翻湧著風暴一般不可估量的力道!
明明個孩子,這一眼下來,幾人卻是忍不住顫栗閃躲。
下一瞬,小孩開口的話,更是叫幾人屈了膝蓋,直直跪在地上!
她泛紅的小臉上,淚水擦不儘,倔強地睜開眼,睫羽皆濕。
近乎呢喃,後又鏗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