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六章 眾生_大魏風華_思兔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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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六章 眾生(1 / 2)

進了一個灌滿棉絮的陶罐,靖王剛剛回京便奏請遷都北平的消息從皇宮磚縫裡漏出來,混著雪粒子砸進了街巷的茶樓酒肆,燙得滿城人坐立不安。

朱雀門外的腳夫老吳把扁擔往雪堆裡一戳,張嘴就罵:“去燕都?那破地方撒泡尿都能凍成冰柱子!俺表哥之前在北方販皮貨,前年凍掉倆腳趾頭,回來見天兒抱著燒刀子取暖!”

旁邊賣炭的張二麻子嘿嘿直樂:“您這身板到北邊扛活倒合適,聽說那兒遼人比魏人還多,夜裡出門都得拎根哨棒防著那些畜生,也還好您是個老爺們,要是個女的,免不了還得遭些其他禍害所以您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去個屁!”另一旁的老崔頭朝凍裂的手心哈氣,指節粗得像老樹根,“俺家兩畝菜園子剛漚好冬肥,開春要種汴梁青這菜離了開封的水土,到北邊就是爛秧子!”

能在這巷弄討生活的,多半都是些苦命人,一群人議論的時候倒也不壓著聲音,震得屋簷積雪簌簌往下掉,巷口的說書人老金把醒木往包漿的棗木案上一拍,雪渣子簌簌往下掉:

“要說這遷都,那可是武則天挪長安的舊戲碼!當年女皇帝為啥往洛陽跑?長安地氣儘了!可咱汴梁城...”他故意拖長調門,瞥了眼縮在牆根的乞丐,“...底下摞著六朝宮闕,龍氣厚得跟千層餅似的!”

巷弄深處,漿洗娘孫二姐把凍成鐵板的被單摔進木盆,濺起的水花在棉褲上結成冰片子:“遷都?遷他奶奶個腿!北邊水硬,染不出咱開封的正紅!”

她拎起件褪色的嫁衣抖了抖:“去年李員外家閨女出閣,非要學北邊時興的‘雪青’,結果染出來跟吊死鬼舌頭似的!”對門彈棉花的瘸子老劉也探出頭笑道:“可不!俺爺爺那會兒給宮裡彈衾被,說是有講究的開封棉花吸了汴河的水汽,比北邊蓬鬆三成!”

隔著一條街的私塾裡,先生柳秀才抱著暖爐在簷下跺腳,幾個蒙童圍著炭盆偷烤著家裡帶來的麵餅。

“《滕王閣序》都背熟了?”

他突然發問,嚇得小胖子把麵餅藏進袖口,見到這一幕,他長歎一聲:“王勃寫‘豫章故郡,洪都新府’,這遷都就跟改地名似的你們看那北平,秦漢時叫薊城,唐時改幽州,遼人占去又叫析津,現在又改成北平...名兒換得比衣裳還勤!”

窗根底下偷聽的貨郎噗嗤笑出聲,麵餅香氣混著雪沫子從窗縫鑽出來,在他背後,賣鵪鶉餶飿的劉婆子邊澆脂油邊嘮叨:“遷他姥姥!俺家三代在這賣餶飿,離了州橋蛤蟆石墩,火候準不對!”

隔壁算命瞎子趁機把卦攤擠進來:“我那算書上寫得明明白白——‘金匱移,玉燭熄’,遷都就是挪祖墳,那能有好事嗎!昨兒禮部有位大人家三夫人還來問吉凶,畢竟一遷都當官的都要往北走嘛,老夫起了一卦,那卦象可真不見好,不過那夫人出手倒是闊綽...”

這一片坊市的儘頭,有一座不大的佛寺,平民百姓的議論聲傳不進來,但僧人們的心也已經亂了,火頭僧慧能往灶膛裡塞柴火,火星子蹦到旁邊擇菜的啞巴小和尚光頭上。

“師叔說遷都要挪佛像,”他捅了捅燒火棍,“那尊烏木觀音像比房梁還高,傳了百來年了,拆了運去北邊,不得磕掉菩薩的手指頭?”

啞巴忽然激動地比劃,指指自己又指指北方,最後做了個閉眼摔東西的動作,慧能歎氣:“你是說北邊人大多不信佛,尤其是遼人,見不得咱們的菩薩?唉,佛爭一炷香...到時候怕是不止咱們吃不飽飯了,連菩薩怕是也要少香火,愁啊...”

更遠的地方,汴河的碼頭上,寒風卷著冰碴子往人領口鑽,老舵工李鐵頭蹲在糧包上啃硬饃,唾沫星子混著饃渣飛濺:“改海運?老子在汴河掌了四十年舵,閉著眼都能從揚州摸到開封!那海上風向亂來,夜裡還有鬼火追船...”

他停住聲音,猛灌口燒刀子,酒液順著花白胡子結成了冰溜子,年輕纖夫王小六把纜繩往肩上一搭:“我倒是覺得挺好的,總比在這河上熬生熬死強,我聽人說,在汴河拉纖拉成羅鍋,不如去海上搏個前程!”

“小崽子懂個屁!”李鐵頭把空酒壺砸在冰麵上,“二十年前老子跑過海船,在琉球外海撞見龍吸水!那水柱子比相國寺塔還粗,一船三十號人,就我抱塊船板漂回來...”他突然掀開破棉襖,露出腰間蜈蚣狀的疤,“這他媽是海蛇咬的!郎中剜掉二兩肉才保住命!你以為前程那麼好闖?就怕你最後死在海上連屍都沒人收,隻能進了魚肚子變成孤魂野鬼!”

苦命人的議論總是關乎以後的生計,而在城池中心,宮城附近的那些私宅裡,大人物們聊的話題,便要複雜太多了。

某座官邸的後宅裡,桌上的菜都漸漸冷了下去,卻沒人有動筷子的心情,某位官員沉默許久許久,才長歎一聲:

“其實這些人都忽略了一點。”

“之前靖王在北境,天高地遠,文武百官對眼下的局麵,總還是能忍一忍的,可要是遷都北平,難道他靖王還能來南邊?到時候朝堂諸公都得在靖王眼皮子底下站班,得有多難堪?”

有人回應道:“其實也用不著這麼悲觀,靖王想遷都,可百官不想,偌大京城立在這裡,他孤掌難鳴,他總不能逼所有人都稱他心意。”

“而且消息傳出去也有一天多了,民間的那些聲音,你們也都能聽見,京都幾十萬百姓,有幾個願意去北方的?”又有人開口,“是,他現在的確勢大,封於北境,手握邊軍,軍中無數舊部,蜀王府江南兩司都是他的人,他若是想謀逆,沒有人攔得住,可他既然沒有,那不就證明他還是看重名聲的麼?我還就不信他真的能背著無數罵名,也要把都城遷到北邊。”

開口的人越來越多,幾個人都發表著自己的意見,然而坐在首位的人卻一直沒有說話,等到某個官員察覺到那平靜下麵隱藏的絕望與無力,才好奇問道:

“陳大人?”

首位的人抬起頭,緩緩掃過所有人,嘶啞著聲音:“你們還能在這裡故作樂觀地討論這些,就說明你們還是不夠了解他。”

“但凡把他做過的那些事情,打過的那些仗,殺過的那些人再拿出來看看,你們都不至於覺得百官或者民意能阻止他,你們覺得他是怎麼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這個位置的?他一旦決定要去做某件事,難道還真的會低頭問一問你們同不同意?”

“我感覺到了一些熟悉的味道,”他說,“就像先帝駕崩時那樣,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麼,也不知道他要用什麼方式達成他的目的,但我唯一能確定的。”

他顫顫巍巍拿起酒杯,仰頭猛地灌了下去:

“那就是都城一定會遷到北平,而且在這個過程裡,一定會死很多人。”

“很多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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