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
在無人看見的牆縫和磚瓦下方,漆黑的螞蟻群落啃噬著土壤與水泥,無聲無息地潛伏和移動,如同一條流淌的地下河流;
而在地麵之上,一個身穿黑袍的人影正匆匆經過。
穿越這條僻靜小巷之時,人影充滿戒備地往後望去,“他”看到的是熙攘的人群,和平城市的一角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但人影痛恨著眼前這一切,厭惡著“和平”、“秩序”與“生機勃勃”等詞彙,所以……
“他”選擇挪開視線。
人影心中燃燒著一團幽暗的火焰,正高喊著要毀滅眼前的一切。
而“他”確實有這個能力:隻要心念一動,位於腳下三寸之下的黑色蟲海便會如開鑿出來的地下溫泉般噴發,降下淋漓的死亡,將整條街道淹沒。
“他”甚至能想象得出來那時爆發的哀嚎聲,無數人倉皇逃竄,痛哭流涕,男女老少皆在無可抵擋的恐懼麵前,暴露出最真實與醜陋的一麵……
連鋼鐵都無法阻擋蟲群,區區血肉之軀不過是養料,“他”飼養出來的寶貝們會刮起旋風,在十幾個呼吸間,將數百上千條活生生的人命吃得隻剩下具具白骨——
能想到、也能做到,但“他”還是隻能靠妄念自娛自樂,因為真敢動手,在千百條人命逝去之後,下一個死的就是自己。
——冥冥之中,籠罩在這座城市之上宛如神明般龐大的力量,監視著所有人。
這段時間,“他”連做夢都能想起那個女人瑰麗的瞳孔,那雙巨大的眼睛懸掛在高天之上,居高臨下地俯瞰,將“他”的身心儘數看透,不留半點秘密。
明明兩人從未正式見過麵,明明“他”隻從彆人的口中聽說過“安顧問”的事跡……但她卻像是從“他”的想象中活過來了,帶來鮮明的恐懼。
咒禁師不會無緣無故地做夢,特彆是像“他”這種高等咒禁師,所謂的心血來潮往往有著複雜的幕後成因。
“他”意識到,自己的頭腦已經被影響了。
大概是因為數次與超工委的人交手,而那些人都是對方忠誠的下屬,於是成為了那個女人將精神力量傳染的媒介。
何等恐怖的力量……
究竟是什麼性質的咒禁,竟能做到這種事。
邪術師既畏懼,又痛恨。
他們即將迎來“力量決定一切”,“強者為尊”的世界——
邪術師們深信這條準則,於是毫無負擔地欺淩弱小,玩弄普通人的性命;
但正因為如此,當他們要意識到決定秩序的權利並不在自己手中時,那種恐懼之心才顯得真切。
“他”不理解,手握力量之人,為何要與庸碌之輩為伍?
如今的自己成了罪犯,狼狽逃竄,正在被追捕之中,連頭都不敢抬起……
……
“到了。”
黑袍人影最終在一扇書店門前停下腳步,門牌上寫著“有一家書屋”,這裡就是終點。
與超工委為敵,被那位安顧問盯上,意味著在這座城市已經沒有活路,隻有一路向北,去投靠彆的大型咒禁師勢力,或者乾脆離開這個國家。
但“他”——吳文瑞是個消息靈通之人,散播出去的蟲群曾觸及城市每個角落,於是才會知曉秘密:
在這座城市的暗麵,還存在一個名為閻羅會的團體,是連超工委都無法消滅的組織;而這一組織的領袖,更是能與安顧問分庭抗禮之人,所以能堂堂正正地活在這座城市。
與以維護秩序為己任的官方組織超工委不同,閻羅會吸納的是對體製不滿的民間咒禁師,它正像滾雪球般在附近城鎮發展大量下屬組織團體作為“觸須”,但本家成員的要求卻十分嚴格,唯有精英中的精英才會被選中。
吳文瑞相信自己完美符合要求。閻羅會的入會要求再嚴格,還不至於將甲等咒禁師都排擠出去;隻要能加入,就算是那個女人,也不會願意與同級彆的對手輕啟戰端吧。
向引薦人表明自己的來意後,吳文瑞將兜帽放下,深吸了一口氣。
廊簷上的風鈴叮當作響,男人的麵龐倒映在貓眼的鏡片上。
帽簷底下是個藏青色的光頭,皮膚上紋路蠕動,這一幕瞧著十分詭異。
遠處看還以為是皺紋,可若是湊近了仔細瞧,就會意識到,那是活生生的蟲子,正在人體表皮之下肆意活動……
*
“有得到正式成員內部推薦的新人過來。”
書屋內的會客廳內光線昏暗,這裡的空間並不寬敞,本身隻是一家開在巷內的書店改造而來,僅能容得下三五人。
當閻羅會需要舉行大型會議或是宣布集體行動的時候,往往選在彆處進行,這裡更像是一處“大隱隱於市”的秘密場所。
但“有一家書屋”在組織內部的名聲卻很大,閻羅會成員大都知曉此地,隻是沒有幾個人有資格在這裡常駐。
理由很簡單,因為——
這裡是他們的會長,閻羅會的老大喜歡呆的地方。
老成員們大都知曉,他們的領袖不喜與外人接觸,討厭人多的聚集場所,所以做事的時候,身邊往往隻帶著“無常使”,即由領袖本人親自挑選和看重的高層。
相比起會長,手持閻羅令的無常使們是實際負責組織內部事務運轉的組織核心,目前一共五人,皆是甲等咒禁師,當會長出現在書屋時,就會從中挑選兩人陪在身邊。
今天輪班的是位麵上有著刀疤的冷酷女子,以及穿著深棕色夾克,五十歲左右的男子。
兩人麵對麵端坐,男人看報,女人翻閱雜誌,氛圍靜謐,很長一段時間內,誰都沒有開口講話。
與他們的領袖一樣,這兩位無常使同樣喜歡獨處和安靜的環境,直到門那邊傳來下屬的報告聲。
“新人?來這裡?”
“嗯,推薦人發消息此人等級很高,是甲等咒禁師,甚至可能是‘甲二’。”
“這是得親自瞧瞧。”
兩人麵麵相覷。
“老陳?”
女人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她身材高挑,穿著皮衣,麵上有一道從眉角延伸至鼻骨附近的淺淺刀痕,看似猙獰,卻未破壞冷豔的美感,反而有種彆樣的淩厲氣質,休憩時,女人一隻手捧著時尚雜誌,另一隻手中正隨意把玩著一把蝴蝶刀,鋒利的刀刃在修長的手指間來回旋轉,舞成了一團幻影。
“我去吧。”
見同伴明顯是懶得起身,老陳歎了口氣,接下了見人的活。
他的皮膚呈現出常年風吹日曬的古銅色,額頭上刻著幾道深深的皺紋,讓人聯想到沉默的礁岩,男人指節粗大,虎口處有老繭,習慣性地摸向腰間的動作,暗示著他有著退役的軍人或是警察的身份。
“哈哈,謝謝了。”
女人吹了聲口哨。
“你還真是任勞任怨。”
“……總不能麻煩會長親自接見。”
老陳說。
他們這些離得近的下屬,很清楚那位老大最近幾日的心情不算好。
閻羅會會長並非是人們想象中城府深沉,喜怒不形於色類型的大人物,相反,她的好惡與情感表達都很直白。
但正是這種不屑於陰謀詭計的率直,以及與這種氣勢相匹配的恐怖實力,才吸引了一幫人願意獻上忠誠。
……
就在老陳起身出門前,一個清冷的聲音從書房內側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