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盈虛北上荒原,與遲陽夏相遇。
後來,人間多了一個臭名昭著的魔道宗門——赤陰教。
誰都知道赤陰教上下皆瘋,無一例外,卻鮮少有人知道那些人都是因盈虛而瘋。
當年盈虛與遲陽夏第二次見麵,讓後者淪為數十年後顧濯所見那般模樣,想生想死想殺人,所依仗之手段便是種魔。
遲陽夏為求破去盈虛種下的心魔,在那些年裡不知通過何等手段,於暗中求來長樂庵至上妙法,最終把自己修出陰陽二相,修成不男不女的模樣,在生前的最後時光裡甚至修成得道境界,依舊不得真正解脫。
若不是如此手段,又如何能讓盈虛最得意?
若不是這般離經叛道,何至於被顧濯稱之為元始魔典?
……
……
庵主的歎息聲裡沒有遺憾。
早在那天,國師與她談話之時,她便已察覺到自己這位弟子心中真實所想,隻是不願多語。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她當然是將死之人,但再怎樣善良的言辭,終究需要被聽進去才有意義可言,所以她什麼都沒有說。
事到如今,那就更不用說了。
“師伯……她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啊!?”
有弟子的聲音在庵中不斷響起,接連成片,驚慌失措。
庵主置若罔聞。
她心想,這還有什麼好緊張的呢?
她的目光依舊在西方,卻不再看魔主,而是望向司主,眼神漸冷,漸深。
就像她身後自東海深處緩緩蔓延而至的幽藍天空。
……
……
“這也在你的意料之中嗎?”
裴今歌似是驚訝問道,眼眸裡卻找不出半點詫異。
司主淡然說道:“為什麼不在呢?”
老人看著深陷種魔一劍中的國師,想起那位已經死去的至交好友,眼裡流露出真實的懷念,繼續說道:“這對我有什麼壞處嗎?”
“談和不成,那便是戰,我們的國師再如何天真稚嫩,把自己放在一個不合適的位置上,終究也還是步入得道境的大修行者。”
“那就足以威脅到現在的他。”
司主的聲音裡沒有帶著笑意,平靜異常,就像是隨手把棋盤上的那枚白子挪動了一下位置。
裴今歌有些感慨,說道:“是啊,對你沒有任何壞處。”
官道依舊一片死寂。
駐紮在滄州城外的三千玄甲重騎,直至此刻仍未傳來動靜。
“還記得你上次為了顧濯站在我麵前時,我和你說過的那些話嗎?”
司主收回視線,看著她的眼睛,認真說道:“巡天司要把自己的位置擺在洪流之前,而非兩岸。”
“所以無論道門,還是禪宗,乃至於易水這種所謂劍道聖地,對你來說同樣的存在,本質上沒有任何區彆。”
裴今歌說道:“都是棋子,也是工具。”
司主道了聲不錯。
裴今歌抬起頭,望向天空中那個正在憤怒顫抖的身影,說道:“在能用到的時候,物儘其用就好。”
聽著這話,司主那張乾枯到生出千萬道溝壑的麵容上浮現出一個微笑,他認真說道:“你果然是最適合接手巡天司的那個人。”
裴今歌沒有說話。
哪怕這句話蘊藏著的意思是如此的動人。
——就算她在今天來到這裡,讓圍殺魔主之事憑空生出不該有的波瀾,事後依舊可以置身事外,入主巡天司。
司主忽然問道:“你不相信?”
“嗯。”
裴今歌答得平靜而堅定,話裡沒有半點情緒:“就像皇帝陛下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自己在即將大獲全勝的那一刻,遭了您的背叛。”
司主沉默了。
裴今歌看著他的眼睛,唇角微翹而笑,笑容裡儘是嘲弄:“能有現在這個局麵,不都是您的功勞嗎?”
司主還是沉默。
裴今歌微笑說道:“您說過的話,救蒼生我是聽到了的,讓皇帝陛下成為孤家寡人我也是聽到的,不得不說,這每一句話都是一個極好的理由,畢竟是為天下開太平。”
司主不再沉默下去,說道:“看來你對我很不滿。”
裴今歌斂去笑意,一臉詫異地看著老人,認真問道:“您應該問問,如今到底有誰對您是滿意的。”
“庵主隻是要死了,不是白癡,她能看不出你的手段嗎?趙啟更不是一個喜歡被指手畫腳的人,如果說他之前幫顧濯的可能不足三成,現在也許已有五成,魏青詞當然願意親口感謝你,但你要覺得那是真心話,未免荒唐。“
“還有被你隨手一用的國師,待她清醒後,到底是恨顧濯更多,還是你更多,我認為這是一個值得商榷的問題。”
話至此處,裴今歌的聲音裡已儘是感慨:“您以為呢?”
司主平靜說道:“我以為你不是一個愛說廢話的人。”
“是的,我的確不愛說這些話,所以我真正要說的隻有一句。”
裴今歌看著司主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最想要你死的那個人,是你我的皇帝陛下。”
司主笑了起來,說道:“很不錯的一刀。”
聽到這句話,裴今歌突然沉默。
司主說道:“但沒有意義。”
裴今歌看著老人的笑容,不得不承認,這也是一種極致的強大。
國師禪心被一劍斬破。
三千玄甲重騎默不作聲。
長樂庵中必定有人心懷不滿,而那個人或許就是庵主。
在這種情況下,麵對裴今歌毫無征兆地斬向道心的這一刀,司主依舊不為所動,好像所有的這些隻不過是撲麵而來的清風,僅此而已。
“那什麼是有意義的呢?”裴今歌請教問道。
司主平靜答道:“所有你所提及的事物對於皇帝陛下的忠誠。”
裴今歌懂了。
司主說道:“以及皇帝陛下明確殺死顧濯的意誌。”
說完這句話後,他不再停留自己的腳步,越過裴今歌,往滄州而行。
就在他邁步的瞬間,周遭的光線倏然錯亂交迭。
伴隨著一聲輕響,空間生出裂縫,邊緣暈染著晚霞的光芒,豔麗至極。
那是人世間最了不起的刀光。
司主卻視之如若無物。
那件灰色長袍不曾被斬落半片布料。
一道聲音落入裴今歌的耳中。
“長公主殿下十分清楚我的強大。”
“因為她比我更加強大。”
“如果她真的不希望顧濯死去,那她將會在今天親自出現,而不是讓你代她走上這一遭。”
“既然她沒有來,這就代表她可以接受顧濯的死。”
“我以為這是一個很簡單的事實,你覺得呢?”
餘音散在晚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