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今歌聽著,嘴角那個嘲弄的笑容依舊存在,卻有血水從中溢出,畫做唇妝。
隻是一次擦肩而過,不見任何交手的痕跡,她與趙啟一戰後尚未痊愈的傷勢便已複發,變得更加沉重。
司主比她預想中的還要強大。
自羽化墜境,似乎並沒有對他造成在境界上無可挽回的沉重影響,以至於戰力十不存一。
那他在今天的滄州理所當然就是無敵的。
誰能阻止他?
……
……
片刻之前,滄州城中一片嘩然。
國師的話自天空及大地,遠去四麵,遍及八方,行至海上……無比清楚地落入每一個人的耳中。
再如何愚昧的人在聽到她的真心話後,都無法理解出第二種意思,都能知道自己已經被視作為耗材。
沒有人喜歡這種事實,哪怕事實從來如此。
片刻嘩然過後便是寂靜,人們的目光從顧濯身上挪開,幾乎儘數落在國師處,眼中的怒火映得落日更為壯麗。
早在話音戛然而止的那一刻,國師便已明白事情的嚴重性,然後確定今天過後的自己,不再可能是大秦的國師。
人世間有太多的事情可做而不可說,更不能讓旁人發現,因為無法解釋且無法交代。
水可載舟,亦可覆舟,便是這個道理。
聽著那些似是隨風而來的稀疏聲音,感受著那些落在身上的目光,國師的禪心愈發來得不穩,甚至生出一種強烈的暴虐毀滅衝動。
隻要殺光所有人,讓那些平民百姓全都死去,再和剩下的那些殺不了的人談妥條件,那是否就能挽回?
無數相似的念頭出現在國師的識海中,前赴而後繼,讓她根本無法冷靜下來。
如果有人得以窺見她的識海,便能發現一片如墨般的漆黑正在以極快的速度蔓延開來,淹沒最初的清澈。
那一抹漆黑便是種魔所種之魔。
受此法者,若非羽化中人親自出手,難有解脫可能。
顧濯抬起手。
折雪再次破空而去。
與先前不同,這一次國師再也無法拈花而笑,握住劍鋒。
一劍就此穿身而過。
鮮血飄灑長空。
仍受種魔痛苦的國師墜落大地,束起的黑發在途中突然迸散開來,掩住她的麵龐。
直至此時,人們才知道她三千煩惱絲猶在。
“原來是假尼姑。”
南宗挑了挑眉,看著那個墜落的身影,說道:“難怪如此不堪一擊。”
……
……
顧濯坐了下來。
在十數萬道目光中,他坐在那幢高樓的屋脊上,橫劍於膝,手在劍上。
他的姿勢看上去很有懶散隨意的感覺,全然不像是在直麵一場生死之戰,更像是在……釣魚。
看著這幕畫麵,看著那個俊美如畫中人的男子,很多人無由來地生出一種感覺。
——此間並非滄州,亦非王土,而是玄都。
砰!
國師墜入大地,掀起煙塵陣陣。
便在這時候,司主來了。
他身已成腐朽之木,腳步卻沒有隨之而緩慢,依舊極快。
不過片刻,那幽暗的城門洞便已掩蓋不住他的身影,讓這位頭發花白的老人出現在人們的眼中。
一切的聲音都隨著司主的到來而消失。
滄州不像是這世間的諸多古城,布局紛亂,毫無規劃。
很多年前的那位太守大人,不知道是好大喜功,還是因為極具遠見,提前為後人留下一條近乎神都主道規格的道路。
這條道路的兩側是無數租金昂貴至極的商鋪,而儘頭就是那幢高樓。
顧濯高居其上。
司主身在大地,仰起頭,望向他。
隔著千丈之遙,兩人對視。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見麵,更不是第一次互望。
早在前往滄州的這些天裡,兩人便已在山水之間,有過數十次的對望。
然而今天終究是不同的。
司主平靜說道:“我想此刻的你應該是意外的。”
顧濯靜靜地看著他。
司主說道:“在你想來,我應該還會再像之前那樣,冷眼旁觀到底,直到局勢將定之時再出手,成為壓死你的最後那根稻草。”
“這當然是正確的,也是最為合理的做法,為求殺死你這樣的人,再如何謹慎也不為過。”
他似乎猜到了顧濯不欲理會,自言自語自問道:“那我為什麼還要像現在這樣做呢?”
滄州不再死寂,漸漸有人站了出來。
這些人來自各個勢力,其中最負盛名的自然是南宗,但也不乏稍遜一籌的人物。
其中很多人之前不願意站出來,因為局勢尚未清楚明晰,但如今司主都現身了,那他們又有什麼好再隱藏下去的呢?
司主的聲音仍在繼續響起。
“當然不是因為我心血來潮地熱血沸騰,更不是我愚蠢到認為你以超過本身境界的手段強行擊破國師禪心後已經無以為繼,現在隻不過是在虛張聲勢……”
他頓了頓,說道:“我站出來的原因隻有一個,隻是想要告訴你一個事實。”
顧濯靜默不語。
司主看著他,眼裡仿佛看到百餘年前那位麵容截然不同的青年,認真說道:“至少是在今天,再也不會有人站在你身邊了。”
話音落時,有人覺得這句話很是不妥,因為這很不吉利。
世間有數不儘的意外都是從這樣的話開始的。
司主理應知道這個道理,但他依舊選擇說出這樣的話,信心自何而來?
就連驕傲如南宗這般人也無法例外,目光落在司主的佝僂身形上,注視著這位曾經不可一世的羽化中人。
司主沒有挺直腰身,花白的長發在晚風的吹拂中,仿佛一場塵霧。
他看著那個居高臨下俯視著自己的男子,語帶憐憫,平靜地說出了那個原因。
“陛下此刻已經親自離開神都,與長公主殿下進行談話,關於你的生死。”
夕陽入海,夜色降臨。
顧濯聽著這話,依舊不言,屈指彈劍。
這聲劍鳴不見清越,莫名低沉。
南宗忽然皺起了眉頭。
很多人神情錯愕,因為他們隱約覺得這聲劍鳴很像是……放屁?
那麼,這其中的意思到底是什麼?
南宗轉過身,看著司主認真說道:“魔主這是在對你說,放屁,更準確一點兒就是……放你娘的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