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明,自然星稀。
然而當這無數塵埃出現後,人們看著長街,卻像目睹星海。
司主置身於星海之中,未曾停下身形,灰袍依舊在翻飛。
這是真實的畫麵,同樣真實的畫麵是理應瞬間橫跨千餘丈,直抵高樓之上的他卻始終停留在原地,仿佛沒有往前走過哪怕一步。
兩種截然不同的真實,落在旁觀者的眼中,為道心直欲破碎的強烈衝擊感。
有境界淺弱者,甚至因此而直接嘔血,身負重傷。
哪怕是修行至歸一境界的真正強者,都在這一刻麵色急劇蒼白,以最快的速度低頭,不敢再多看上一眼。
唯有南宗這般境界高絕的劍修,方能窺見其中的真實畫麵。
道主以漫天塵埃為星海,瞬息成陣。
宇宙無垠,星海遼闊,再如何高妙的遁法在這種近乎無限的距離中都會變得渺小。
“這是什麼陣法?”有人茫然問道。
“不知道,但我覺得……”
南宗沉默片刻,說道:“星海二字不足以真正形容此陣。”
一道微微沙啞的聲音自後方響起。
“這是玄都的護山大陣,忘情長生天。”
說話的人是裴今歌。
當年她曾親眼見證玄都隕滅,見過這座陣法留在人間的最後一刻,記憶猶深。
有人無法理解,問道:“可是以顧濯現在的境界,怎麼可能在這轉眼間布下這座陣法?”
裴今歌望向那人,發現是求知。
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因為這的確是一件無法解釋的事情。
某種程度上來說,現在發生的事情正在顛覆修行界千萬年總結下來的鐵律。
哪怕顧濯是這個千年間最了不起的那個人,這依舊是不合道理的,荒謬至極。
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裴今歌不得其解。
她的視線越過長街星海,與正在橫跨繁星的司主,落在高樓之上。
顧濯就在那裡。
一襲黑衣,微垂眼簾。
仿佛這世間正在發生的一切事與他無關。
……
……
神都,景海。
坐在白皇帝對麵的不是餘笙,司主所言是假。
他孤身一人坐在湖畔,水麵倒映的不是景海的天空,而是滄州。
他沒有去看坐在高樓上的顧濯,目光放在那一束月光與繁星之中,眼中情緒越來越淡。
某刻,白皇帝閉上眼睛。
湖水升起波瀾,破碎鏡麵。
他的感知已被斬斷,視線再也無法跨越數千裡,冷眼旁觀。
白皇帝睜開眼,眸子裡的情緒變得無比複雜,真正開始理解蘊藏在那四個字裡的含義。
——詔道於天。
……
……
再如何強大的陣法,終究需要堅實的基礎。
以塵埃為陣演化星海,無疑是這世間最為高妙的手段,稱得上是前無古人。
但顧濯的境界終究太低。
司主揮袖,出手。
無數真元磅礴湧出,狂風乍起而至,吹滅繁星。
與此同時,他的身影終於不再被留在原地,開始真正的前進。
每當他往前踏出一步,風勢便隨之而強上一層,無止無休。
星辰在風中被褪去那一層光輝的外衣,暴露出最原始的麵目,流向四方。
那是一粒極為渺小的塵埃,連衣服上的縫隙都無法填滿,然而當它落在街道兩旁商鋪的牆壁上,卻爆發出難以想象的力量。
轟!
數層高的樓宇像是被驚濤駭浪正麵衝撞,在這瞬間傾塌,地麵隨之而顫栗不休。
相似的畫麵不斷出現,高樓不斷崩塌,平民百姓再也無法維持沉默,驚呼呐喊聲不絕於耳。
就連那些敢於站出來的強大修行者們,在這強大的衝擊麵前,同樣也隻能選擇後退。
司主依舊在前進。
與先前不同,此刻的他神情不再淡然,漸凝重。
在人們看不見的黑暗中,他的衣袖看似完好無損,事實上已經破開數百個極細微的口子。
狂風自衣袖而過,如絲似縷。
下一刻,滄州城中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極致的死寂過後便是雷鳴。
轟的一聲巨響!
滄州城中驟然起一場暴風,衝向四麵八方,席卷無數塵埃成浪,湧向城外。
在這個過程中,不知道有多少樓屋倒塌,煙塵四起,石礫亂飛。
當司主踏破星海,走出塵埃時,他的衣袖已經明顯破損。
那布滿皺紋的麵容似乎又再蒼老數分,其中的溝壑填滿塵埃,像極了黃土高原。
司主的腰背比先前來得筆直。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要繼續前進,與顧濯死戰到底之時,他卻往後退了一步。
這是在場所有人都沒能想到的畫麵。
無論南宗,還是裴今歌,都在這一刻心生詫異。
便也是在這時,顧濯所坐高樓中有氣機毫無征兆地驟然爆發,直至上方。
梁木折斷,磚瓦俱裂。
七把飛劍同時出現,勾連成陣,上應北鬥。
——北鬥注死。
這赫然就是無憂山最為了不起的殺道真劍!
求知看著那道散發著強烈死亡氣息的不傳真劍,眼中滿是錯愕。
按照無憂山的規矩,北鬥一劍隻有山主方可修行,就連他曾經的師父金燦燦也無緣此劍。
那在這一刻出手的必然就是無憂山主。
這位名滿人間卻又讓世人始終緣鏘一麵的第一殺手,居然一直藏在那幢高樓當中,等待出手的時機!
無論怎麼想,這由步入得道境的無憂山主遞出的真劍,都足以直接殺死顧濯。
這不該有意外可言。
所有人都是這麼想的。
顧濯依舊維持著先前的姿勢,像是來不及反應,又或者是滿不在乎。
答案是後者。
顧濯望向那座劍陣。
隻是一眼,與星辰相應的恐怖殺意便如春日之冰,劍陣無聲消散瓦解。
無憂山主的眼神還未生出錯愕。
顧濯拔劍。
且慢出鞘。
一道血花從無憂山主的胸膛炸開。
直至此刻,顧濯終於站起身。
他輕輕地拍了拍衣衫,塵埃雨落,真是從容。
他的眼簾不再微垂,與世人對視。
世人如見天地。
與萬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