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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都的風景極好,最好在於四季分明。
晚春時節的雨水隨風入窗,如絲似縷,欲斷不斷,溫柔地讓人一無所覺。
楚珺站在窗前,凝視著看不見儘頭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很久後,她轉過身看了眼在躺椅上睡了過去的林淺水,放輕腳步離開。
封山後的天道宗冷清至極,絕大多數建築都已遭到荒廢,哪怕年輕道士每天都有在認真堅持掃地,還是難免雜草叢生。
在夜雨中,楚珺依循著微弱燈火的指引,往那座難掩頹敗之色的舊道殿走去。
即將步入道殿的前一刻,她近乎是下意識般停下腳步,緊接著再是越過那道門檻。
舊道殿一片淒冷。
楚珺凝眸望去。
這座道殿裡供奉著天道宗的曆代祖師的畫像,每一幅畫像都是那般栩栩如生,好似那些祖師並未死去,隻是活在畫中。
她靜靜看了會兒,目光才是落在道殿最深處,那個坐在蒲團上的年輕道士的身上。
在年輕道士的前方燃燒著數十根蠟燭,那些蠟燭就像是佇立在虛無中,高低不一,下方不見桌案的支撐。
如此畫麵,哪怕楚珺不再是第一次看到,心中仍然會不受控製地生出浸入骨髓的寒意。
尤其是隨著她步入道殿後,那些藏在畫布上的祖師似乎能夠穿過時空看到她的存在,帶著審視意味打量著她,最終以嘴角上那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表達出認可與欣賞時,那股寒意變得更為真實了。
然而坐在蒲團上的年輕道士卻對此渾然不覺。
他在聽到楚珺的腳步聲後,沒有著急回頭,語氣溫和說道:“還請師妹稍等,待我在心中為祖師們誦完這片道藏。”
楚珺道了聲好。
半刻鐘後,年輕道士似乎終於把事情給做完了,滿是熱情地轉過身,用力揮了揮手。
“師妹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嗎?”
“我準備離開玄都,與師父道彆的時候,我答應過他一件事,現在該去做了。”
楚珺看著年輕道士說道:“這次是來和你道彆的。”
年輕道士愣了愣,有些為難地撓了撓頭,說道:“可是出去的路都被封死了,我現在真打不過那位將軍大人,沒辦法把你送出去。”
楚珺平靜說道:“我已經想到離開的辦法了。”
年輕道士很是吃驚,然後連忙給她豎起一根大拇指,讚美說道:“真不愧是祖師的二徒弟,了不起。”
楚珺搖了搖頭,沒有接受這讚美,說道:“林姑娘就麻煩師兄您照看了。”
年輕道士拍了拍胸口,認真表示此事絕無問題。
楚珺心想該說的都已經說過了。
就在她開口道彆,轉身即將離去的前一刻,忽然心血來潮想起一件事情。
“師兄。”
“嗯?”
年輕道士有些不解。
楚珺回頭望向那位相貌尋常的同門,看著那件被燭光勾勒出金邊的舊道袍,認真說道:“不知為何,我之前一直忘了問師兄您該怎麼稱呼,直到現在才回想起來。”
年輕道士眨了眨眼,說道:“我叫什麼名字嗎?”
楚珺說道:“道號也可以。”
麵對這個問題,年輕道士似乎十分為難,神情肉眼可見地變得局促起來,嘴唇張了又合,始終說不出一個字。
“抱歉。”
楚珺沒有堅持下去,向年輕道士行了一禮,帶著歉意說道:“是我冒犯了。”
話音方落,她為求對方稍感自在,便已轉身離開道殿。
年輕道士看著楚珺的身影在雨中遠去,無奈地歎了口氣,心想這真不是我不想回答。
這般想著,他的視線掃過祖師們的畫像,就像初入道殿的楚珺那般。
那些畫像不再躍然紙上,變得死氣沉沉。
他最後望向楚珺離去的方向,攤開雙手,一臉無辜說道:“主要是我說了,你怕是再也睡不著覺了,這我要怎麼跟你說呢?”
……
……
白帝山上。
在那位太監首領的安排下,修築陣法的工事已經開始,然而清淨卻未被完全打破。
大概是臨行前白皇帝有所交代的緣故,相關的事宜在最大限度內避開了守墳人的居所,給予這些為白家犧牲自我的人留下安寧。
這讓顧濯和裴今歌的日子變得容易許多。
兩人的夥食在這些天得到極大程度的改善之餘,各自麵臨的問題同樣有所進展。
——裴今歌的廚藝正在從糟糕變成普通再到一般。
是的,她近些天來便是在專注著這件事。
羽化隨時能入,在不破境的情況下,她於修行路上再也無法有真正的進展,至於那些道藏和佛經固然有趣,但終究隻是它山之石,無法讓她長時間沉浸其中。
比起這些,裴今歌更鐘情於糾正顧濯對自己的看法,又或者說是讓他食言而肥。
——從不再敢嫌棄她做的飯菜開始。
偶爾某時,她也會靜下來思考餘笙為何不知所蹤,為何始終沒有出現在他和她的身前,到底身在何處,所做何事?
每當思考這個問題過後,裴今歌都會前往白帝山的另一側,在暗中觀摩陣法修築工事的進展,對時間進行估算。
總有一天那位太監首領是要來到清修地,見到那間石屋,理所當然地從中發現兩人留下的生活痕跡。
顧濯對此有所關心,但是不多。
最近他除去吃飯洗漱外,剩餘的全部時間,都在用來注視天瓊峰,思考白皇帝的用意,與白南明曾經說過的那些話,白家先祖做過的那些事情。
直到某天日暮時分,裴今歌來到他身旁,告訴他夏祭將至時,他才是醒過神來。
然後顧濯對她說了句話。
“天地如逆旅,也許是我之前想得太過複雜,天問,其實是這天問我對它有著怎樣的看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