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濯很是認真地想了一遍,還是覺得這件事需要誠實,說道:“主要是想不到拒絕的理由。”
聽到這句話,裴今歌忍不住在心裡歎了口氣。
她心想,自己應該是要為這句話裡流露出的堅定意味而由衷感到高興,隻是當她想到事情必將因此而變得格外複雜,便又覺得太過麻煩。
事情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裴今歌好生悵然,好想抬頭望天,好想轉身就走,卻又隻能在懸崖上孤獨沉默。
餘笙沒有看她,目光依舊落在顧濯的眼中,似是隨意問道:“那次要的原因又是什麼?”
顧濯心想那當然是因為我現在就是個普通人,在裴今歌麵前就算有拒絕的念頭,那也沒有拒絕的能力。
她抱隻能任她抱,當作明月照大江,最多不扶腰。
好吧,他的確是沒有扶腰,隻不過是反過來抱了抱她。
這真是一件無法解釋的事情。
“次要的原因是……”
就在顧濯準備基於客觀事實,描述當下的具體情況時,忽然感受到一道目光。
他可以確定裴今歌依舊在沉默不語,沒有任何的動作,維持著最初的表情和態度,但他同樣相信自己被看了一眼。
那個眼神的意思是懇求。
準確地說,是一個字。
——彆。
……
……
顧濯心想無法拒絕的確不適合成為理由。
那很像是在甩鍋。
於是他對餘笙說道:“我和她的關係很不錯。”
裴今歌愣住了。
孤崖上一片死寂。
餘笙看著顧濯,確定這句話不是自己聽錯了,輕笑出聲。
然後她滿是感慨說道:“接下來你是不是還要再告訴我,你們的關係之所以不錯,我在其中有著不可磨滅的功勞呢?”
裴今歌聽到這句話,哪裡還能再維持住平靜,身體變得極其僵硬。
她覺得自己現在應該要做些什麼,但又不知道該做什麼,於是什麼都做不了。
畢竟,事實便如餘笙所言那般。
那年冬天過後,她和顧濯本該成為陌生人,之所以能在望京的那場春雨中再次相遇,建立起真正的友誼,就是因為餘笙。
裴今歌想著這些往事,心緒漸漸平複,隻覺得自己總歸是有幾分無辜的。
就在這時,顧濯的聲音恰好響起,打斷了她的自我寬慰。
“不完全是因為你,我很久之前就和她有著不錯的關係,那年夏祭開始之前,她曾經把自己的腰牌給過我用。”
餘笙怔住了。
她的笑聲隨之而消逝,眉頭緊蹙又鬆開,就像是在看白癡似的看著顧濯,完全不知道到底該說什麼。
裴今歌更是如此。
她再也無法裝死下去,用左手扶住自己的額頭,其間數次猛然抬頭,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終卻說不出哪怕一個字。
顧濯看著餘笙說道:“事情是可以解釋清楚的。”
接著他轉過身對裴今歌說道:“你不用這麼緊張。”
很簡單的兩句話,讓餘笙和裴今歌再也無法保持住冷靜,各自憤怒出聲。
“你這是解釋嗎?你這是嫌我沒有對你動手!”
“我這是緊張嗎?我現在是想要一刀把你給砍了!”
話音同時落下,餘笙和裴今歌聞言同時微怔,下意識看了對方一眼,又再不看。
顧濯有些擔心,正準備開口時,再次聽到她們的聲音。
“我認為今天這一次應該是我對他動手。”
“理由?”
“我相信他的判斷,想著他就要死了,要不然也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因此我其實是受害者。”
“很有道理,但我不同意,因為他是我的人,就算要對他動手,那也隻能是我動。”
餘笙拒絕的毫不客氣。
裴今歌無言以對,無法反駁,唯有恨恨地看上顧濯一眼。
緊接著,她下意識思考如何才能理所當然地對顧濯動手,得出了一個荒唐的答案。
顧濯在旁問道:“在做這個決定之前,你們是不是應該先詢問一下我本人的意見?”
聽著這話,兩人莫名其妙地冷靜下來,不再肉眼可見的生氣。
就像是在某件事情上達成了一種難得的共識。
裴今歌站起身,往來時的路走去,頭也不回地說道:“待會兒過來吃飯。”
餘笙道了聲好。
顧濯心想這到底是怎麼了?
崖上清風不息,繞裙袂,纏發絲。
如果此刻的顧濯還能聽到它們的聲音,想必可以從那些無奈中感受出些什麼,不至於如此茫然。
……
……
“其實我在這件事上沒有太過生氣。”
餘笙看著顧濯說道:“這句話是真的。”
顧濯沉默片刻,說道:“但你現在看起來很生氣。”
餘笙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問道:“你是白癡嗎?”
顧濯不說話了。
“你平日裡也不是那種愚蠢到無可救藥的人,為什麼在這件事上能接二連三地說蠢話?”
餘笙越想越是生氣,惱火說道:“我不高興是因為你在發現我的第一反應是不知所措,而不是平靜地走到我身前,向我解釋。”
顧濯想象著那樣的畫麵,搖頭說道:“聽著就很渣。”
餘笙忘了呼吸,睜大眼睛看著他,心想你這到底是在說什麼?
顧濯走到她身前,張開雙手把她擁入懷中,整個過程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
“辛苦你了。”
“嗬嗬,你覺得這句話聽著就沒問題了是嗎?”
餘笙冷聲說著,伸手想要把顧濯推開,卻發現他的體內竟沒有任何真元流動的痕跡,與普通人找不出區彆。
她回想起去年冬天發生的事情,那道不願停歇的鐘聲,數千裡的鮮血與殺戮,數不儘的屍體與風霜,雙手變得有些僵硬。
顧濯自顧自說道:“在滄州的最後能夠聽到裴今歌喊出的那句話,我很高興。”
餘笙放在他胸口上的雙漸漸滑落,沉默了會兒,說道:“無非就是把事實說出來罷了,這有什麼好值得高興的?”
顧濯笑了起來,說道:“因為這是我在很多年前就想要聽到的一句話。”
話音落下那一刻,餘笙便知道今天的自己再也沒有生氣的辦法,於是閉上雙眼。
接著,她像顧濯抱著自己一樣抱著他,輕聲說道:“你比我更辛苦。”
顧濯說道:“其實還好。”
餘笙沒有說話,隻是更用力地抱著他。
崖上風冷,月色如水。
她是他的妻子,不想他受冷,那這就是很正常也很合理的一件事情吧?
在遠方,裴今歌看著兩人相擁的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