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衡出生在江西吉安,就是焚燒鄭和寶船圖、航海圖的劉大夏家鄉,朱家、劉家在吉安縣中,可謂是並駕齊驅。
家族勢力,比著南充陳家、興化李家肯定是不如,但朱家沒有獨照一方的心思,更沒有千秋萬代家族興盛發達的想法,兒孫自有兒孫福,所以這一票反對,完全出於公心。
二對二,四人的目光都望向了次相胡宗憲,以胡宗憲的為人秉性,李春芳的心思微沉,情況對他不太有利。
但忽然間,李春芳露出了喜色,而海瑞的臉色卻難看到了極點,胡宗憲投出了關鍵的讚同票。
三對二,內閣“複六藝”決議通過。
海瑞拂袖離去。
而高拱、朱衡坐回案牘,繼續解理政務。
詳細奏疏之事,由李春芳撰寫,胡宗憲望著對麵喜形於色的李春芳,搖了搖頭。
大明武事頹廢已久,興武之事迫在眉睫,李春芳的提議固然“歹毒”,但大明朝急需重燃尚武之氣,這對未來戰略世界有著重要意義。
再就是,武德充肺,並不意味著江山社稷混亂,民間不穩,不知為何,胡宗憲總覺得,李春芳不但不會如願,反而會將如興化李家那樣的大族給推向無垠的深淵。
百姓血氣如龍,凡有不平,就敢亮劍,如遭不公,就敢相搏。
那麼問題來了,這天底下,究竟是高高在上,見不到、摸不著的皇帝陛下迫害了百姓,還是那些持權而傲、近在咫尺的高官、顯爵、豪強、地主在迫害百姓?
百姓是會衝入重重禁衛的西苑去襲殺皇帝陛下,還是會道中伏殺隻給護衛些許銀兩的官吏、勢力呢?
誰都可能死,但先死的,肯定不會是聖上。
……
玉熙宮。
朱厚熜看著內閣呈奏,改六經為六藝,不妨說是將大明朝建設的十萬座社學學堂改成了社學武堂。
學堂、武堂,都不影響基礎的識字,而之上的“禮、樂、射、禦、書、數”六藝,將全麵武裝每個學子。
時間是個輪回,重文抑武、重武輕文,兜兜轉轉,現在,輪到了武道大興。
也是啊,征戰世界,國民沒有充足駕馭世界的血氣怎麼行?
閣老李春芳在這道奏疏下,隱藏的種種計謀,朱厚熜自然是看了出來,難得的,露出了笑容。
比誰活的長久?
朱厚熜倒想看看,興化李家,到底還能再傳承多少年。
喚來司禮監掌印太監兼東廠提督太監黃錦將奏疏加印,再發還內閣,降至全國。
興化李家擅書。
妖魔、誌怪等書,又是大眾喜聞樂見的,在此道上,興化李家的名聲很大。
李春芳和門客吳承恩寫的西遊記,錦衣衛是逐字逐句抄錄遞送到宮中,之前朱厚熜已經敲打過李春芳一次了,李春芳和吳承恩也對部分內容進行了刪改。
但也隻改了“獅駝嶺”的情節,而對“車遲國”中,國王沉迷修道,忽視朝政,“朱紫國”中,錦衣衛、司禮監兩個大明朝特有的衙門,特務、宦官乾政沒有任何改動。
這諷刺的是誰?
作為讀者,朱厚熜對這本藝術水平很高的著作評價也是很高,但作為書中主角,朱厚熜的心情就不那麼美妙了,再胡言亂語,就隻得開了李春芳、吳承恩的“盒”了。
“是。”
……
在“重武輕文”的新國策下,那個敲打,除了一些有心人外,沒有太多人在意。
一時間,高拱內閣被罵上了天,連那些決心避世隱居的儒家碩儒都被逼了出來,紛紛張榜貼文,痛罵高拱內閣全是欺師滅祖、離經叛道、數禮忘文……的小人。
特彆是內閣首輔大臣的高拱,新鄭老家、山西祖籍的祖墳,河南、山西兩地都上報了有人夜間為其“鬆土”的情況。
嚇得兩省巡撫連忙派人修複,然後讓人日夜守著,有內閣一百多年,可還從沒有當朝首輔大臣祖墳被刨之事發生。
即便是嚴嵩、嚴世蕃父子作惡多端,罪惡昭彰,生前也無人敢動其祖墳。
顯然,高拱的“聲名”已經超過張居正了。
高家祖墳動不了,但那些碩儒卻沒想著就這樣善罷甘休,直接化身“潑婦”,就在高家祖墳、高家門前開罵。
甚至托人給高拱帶了話,讓高拱把祖墳再加固加固,最好用金汁去砌,彆讓人給罵裂了。
而高拱卻完全還不了嘴,更動不了那人,隻因那人姓李名麟山,是山東籍前官員,在朝時官至中憲大夫、都察院右僉都禦史。
區區正五品,在高拱這,彆說是離朝,就是在朝,高拱也有千百種方法整死想罵裂他高家祖墳的家夥。
可李麟山,是高拱的恩師之一。
從齠齡時,高拱便入得李麟山門牆,轉眼四十載,這份師徒之情尚在。
不論恩師怎麼罵,哪怕真從長清拿著鐵鍬去刨高家祖墳,高拱也隻能受著,還要說一句“恩師辛苦”。
科舉改製,文道一落千丈,作為內閣閣老兼禮部尚書,海瑞堅決貫徹國策,將原先意欲大招飽讀詩書禮易春秋之輩為社學講師的計劃,改成了重招禮法、樂舞、射箭、駕車、書法和算術為社學講師。
為此,一些家道中落子弟、劍舞者、軍中神箭手、車行老把式、書法大宗師、酒樓賬房應試通過,專業專授。
以李春芳為首的朝廷閣老六部九卿大臣從不乾涉、不反對,他們在等著,這些原是底層的人成為社學講師,會將數以千萬計的孩童給教成什麼玩意。
……
四川,順慶,南充。
執行國策兩年,陳以勤攜兩個兒子陳於陛、陳於階回返家鄉清丈田畝、均地於民,回都回來了,當然少不了一場祭祖。
陳家為此大擺筵席,施飯於萬民,凡在南充之人,一日皆有三餐所施,靡費無數。
一向隻收不出珍藏手劄的陳家,為了湊到足夠的肉食、糧食,不得不變賣了三份聖賢手劄,讓陳家族老們心疼不已。
但這難得的盛世,陳家終於走到了為之努力四十代人、七百年夢寐以求的世家境界,適當的出血,還在承受之內,所有的陳氏族人,臉上都洋溢著喜悅的笑容。
告祭過祖先,陳以勤便得知了科舉改製之事,也知道了內閣,或者說李春芳的所為,不禁歎息道:“興化李家,大抵是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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