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翟汜失蹤的消息傳到了雲華寺。與之同時而來的是範大夫的死訊——他一早上被發現在他自己的房間裡上吊自儘,一封遺書放在了他隨身攜帶的藥箱裡,上麵寫著一行字:我救不了彆人。
楚赦之不願意相信他是自殺,自責道:“我昨天應該再強硬一點地攔下他的。”
“他在給翟禕開的方子裡多添了好幾味比助眠的效果更誇張的藥材。”我檢查著給翟禕煎藥的人昨晚留下的藥渣:“如果按他給的劑量一直喝下去,翟禕會持續保持昏昏沉沉的狀態超過五天。”
楚赦之心頭浮現難以言喻的煩躁,他勉強壓下這種躁鬱感:“你想說什麼?”
“我的意思是”我敏感地察覺到楚赦之的狀態不大對勁:“翟獪給了我更多的細節,包括遺書的位置、房間的布置、繩子的高度都是比較客觀的記錄,我不認為他有能力在細節裡造假造得這麼逼真,而且範大夫對翟禕下藥的舉動也可以證明他在預謀著什麼,我是想說他未必沒有自殺的可能。”
楚赦之掐著鼻梁,沉聲道:“小九,其實我一直想問,你對翟獪的信任究竟是從何而來的呢?一個把泥水活生生灌進幼童嘴裡的惡人,他有什麼值得信任的地方嗎?”
“信任?”我差點笑出來——被他氣的:“你覺得我會信任他?我的信任看起來是那麼廉價的東西嗎?”
“若是想處理翟獪,從我到翟家的第一天就完全可以做到,為什麼留著他,你不知道嗎?”我一步步靠近楚赦之:“但是那樣死有什麼意義?翟家不會倒,裝神弄鬼的民俗糟粕也不會被揭露,大惡不除小惡不儘,更彆提翟獪不過是嘍囉的嘍囉,隻需要稍加利用撫慰、給他一點希望,他就可以發揮更大的作用。我們已經用他做局把翟汜抓到了手裡,他沒有必要對範大夫下手,你現在忽然提到他又是什麼道理?或者我們把話說的再敞亮一點,你質疑的是他,還是我?”
沒錯,昨晚翟汜身上發生的一切正是我聯合翟獪做的一場戲,白天由長隨引導翟家家丁找到長青湖中的空棺槨,莊略提供關於畢羅衣的細節以便翟獪能夠找到當年翟汜為畢羅衣定製的那套衣服款式並快速仿製,翟汜心神不寧去了佛堂,而佛堂的香案被我加了點料,劑量輕微的迷藥被檀香完全遮掩,翟汜隻會覺得更加疲憊煩躁,感官遲鈍,而因此忽略很多細節,直到夜深人靜,被他趕到外圍的家丁也昏昏欲睡,一個與畢羅衣有關的重要人物正式登場——連景,畢羅衣舊識,曾經的江湖劍客榜第二十三位,他漏夜趕到,無聲無息地從家丁的重重包圍中帶走了翟汜。
計劃是順利的,唯有一點——範大夫死了,事前幾乎毫無預兆,他為什麼會偏偏在昨夜上吊自儘?
楚赦之捂住臉,他忽然間發現了一個問題——除了立場完全相反之外,小九在某些方麵的特質與自己的母親蕭明德驚人的相似。
擅長忍耐,運籌帷幄,天生具有看出他人弱點的能力,憑直覺知道應該何時攻擊、如何攻擊,以及何時停止。脆弱和強大這對反義詞毫不突兀地展現在同一個人身上,而楚赦之知道自己是世上罕見的,被他們所信任,主動展現他們堅硬外殼下的脆弱的人,而更加令楚赦之一陣寒意湧上心頭的巧合,是他們都擁有和楚赦之截然不同的處世觀。
與蕭明德的相處經曆給他帶來的是觸及靈魂的深刻印記,愛與痛並存,無法否認的愛、揮之不去的失望,長大後,他總是有意的避開與蕭明德相似的女子,溫柔的、開朗的、嬌蠻的然而那些短暫的快樂和放鬆總是無法真正走進他的心,她們像蝴蝶一樣隻是在他的人生中稍稍停留一瞬,很快,空虛便再次將他掩埋。
直到他遇見了小九。
故事開始前,他對這樣的發展毫無預料,沒有任何防備地墜入愛河,命運捉弄一般,他在潛意識中選擇了一位和母親相似的伴侶,又一次踏入痛苦但熟悉的愛的泥淖。
不,真的隻是潛意識嗎?
在用強硬的姿態逼迫小九和自己一起“嘗試”的時候,他的內心真的沒有隱秘地期盼嗎?期盼著,也許自己能用這樣的方式來修複自己過往的創傷:是不是隻要再重來一遍,結局就會變得不一樣?
這場猝不及防到來的緣分,究竟會是填補空洞的幸福,還是一個糟糕的惡性循環?
他應該幸福嗎?他可以幸福嗎?他是否已經失去了維持一段長時間的親密關係的能力?
楚赦之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與小九在一起的時候,他覺得很幸福,同時又覺得恐懼。他幸福到絲毫沒有察覺將會發生什麼,又不幸福地察覺到某些事情注定會發生,尤其是意識到小九與母親的相似之處後——他是否生來就不應該幸福?但他現在知道一件事,就是他無論如何都不想失去小九,因為他已經把一半的心放在了那裡,而人沒了心臟無法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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