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噌!”
一聲如悲鳴般的琴聲突然響起,父親拉開了演奏的序幕。
這一聲悲鳴似乎有不平之氣,緊接著漸漸轉入柔和,柔和卻堅定。
我已經沒心思聽琴音了,我的眼裡漸漸隻剩下了父親,他溫和又堅定地撥弄著琴弦,仿佛整個人散發著光芒。周圍人漸漸模糊了,隻剩父親一個人優雅高大的身姿……
耳邊的聲音也漸漸消失了,父親叮囑我的聲音漸漸從腦海灌入了耳朵。這時的父親對我來說就是太陽,是那麼溫暖而耀眼,而我又如何能離得開太陽呢。
就在我陷入自己思緒的時候突隻聽“叮~”的一聲,然後急促緊密而又高昂的琴音突然驚醒了我。
在一陣低沉的撚撥之後又發出一聲清脆的悲鳴,像是一個刺客在萬人陣中來回穿梭,每一悲鳴必伴隨著低沉的怒吼,仿佛要把這所有的不平儘數發泄出來,既酣暢又憤怒。
父親說《廣陵散》就是一個悲壯刺客的故事,所以寫滿了悲憤和殺伐。
明白了!我突然明白了!
我明白了父親為什麼平日裡就寫寫畫畫吟詩彈琴就得罪了那麼多人,也明白了為什麼父親明明沒做什麼功業卻被萬人敬仰,明白了父親為什麼非要把臣弦改為君弦,明白了父親為什麼會是那麼多人的精神支柱!
就因為他從來不裝溫馴,他一直就那麼桀驁!就因為他敢於直言,就因為他見不慣這顛倒的世界!
百年來戰亂不斷瘟疫橫行,到處都是無人收的骸骨。而貴族們隻知聚斂爭利,抵製民生之政,貶廢強國之策,百姓無片刻之安生,就連遠離朝野追求精神都不允許。不管是敗壞道德打擊異己,還是鉗製自由束縛思想,都已經壓的這整個世界喘不過來氣了。
他一直都是一個戰士,原來他一直都在對抗這世界的壓迫,原來他一直都在試圖撥開這陰沉沉的天空,原來他一直都代表著我想追求的浩然之氣!
再看父親,我仿佛看到父親飛身而起與那些壓在空中的陰邪小人生死相拚。他傲然而立,孤身背劍,一聲怒叱後揮劍而起,仿佛要殺光那些頂在頭上控製人們的陰邪。
一絲陽光透過雲層照到他身上,沐浴著陽光的父親看起來仿若神明。緊接著琴聲透出悲涼,他努力想要破開的陰雲仿佛壓的更緊了。
父親咬著牙看著這天空顯得有心無力,施展全力揮出劍花卻被那些陰邪一一擋下。
“噌噌噌~”那些陰邪化身的敵軍怒目圓睜想要一擁而上撕碎父親,忽然父親渾身氣勢猛漲,一陣陣嘹亮的殺音衝天而上,霎時間殺的敵軍丟盔棄甲。
然而力終有竭時,這場戰鬥伴隨著低沉哀傷的音節落下了帷幕,我仿佛看到父親拖著疲憊的身子對著蒼天歎息。一個人的力量終是無法撕開這沉沉的黑幕,於是他力竭而死,於是他死不瞑目。
就在我以為結束的時候沒想到又一聲響起,嗚嗚咽咽的聲音仿佛是從黃泉底部散發出來。緊接著哀怨變成了極致的仇恨,緊促的音節仿佛在亂彈一樣,我仿佛看到父親的腦袋離開身體衝天而起,死死咬住了敵人的脖子……
“時辰到!”
隨著刀斧手就位,母親在父親的示意下趕緊拉著我跟小蝶往外擠,母親一邊流著一邊狠狠地撞向周圍的人群。我在被母親拉著走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竟然又看到那個女子蹲在父親身前觀察著什麼。
一路跌跌撞撞,等我再回頭,已經看不到刑場裡的父親了。
周圍人瞬間來了精神,一個個爭嚷著推搡著想要看看這名士之死。人群裡喝彩聲不斷,悲鳴聲也不絕,簡直熱鬨的像菜市場,不對,這裡就是菜市場……
我一直懸著一顆心,不管是那個狗和它幽靈般的小主人,還是父親彈琴時出現的女子,都讓我隱隱多了一份希望,我咬著牙靜靜觀察著周圍人的動靜。
突然人群又開始騷動了,踮起腳尖的人幾乎趴到了前排的背上。隨著人群中不斷地擺動,然後爆發出了一陣陣大聲呼喊,我屏住呼吸聽著人們的喊叫。
可最終還是讓我失望了,那些人的表情從極度興奮突然轉換到歪過腦袋的不忍。有些人直勾勾盯著甚至發出了滿足的驚呼,仿佛在向彆人宣告他看到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緊接著儒生手裡的紙錢灑向了高空,而很多人開始當場哭泣。婦女們一個個歪過頭說著殘忍,男人們梗直脖子像是做了什麼英雄事跡。
我知道了,最終還是沒發生奇跡,父親果真真的像是死了……
我已經沒了力氣但還是第一時間扶起了母親,我真的很想現在就癱軟在地上,可我不能!
父親的屍首由二伯收殮,我們跟著母親提前回來了,母親不想讓我們看到父親的死相。我知道她很想陪著父親到最後一刻,甚至是一直陪著父親的屍首,可她畢竟也不能,她要照顧我們……
父親的後事很簡單,母親帶他回到了他最喜歡的那片竹林裡。
他生前最討厭的就是葬禮,他說葬禮最是繁瑣無用,除了很好的朋友他也從不去參加。現在他的朋友們正在他的靈堂前喝酒彈琴唱歌,大阮伯伯的聲音最大,時不時傳來幾聲長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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