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得寨牆的蘇武,已然迎麵劈倒一人,便是不知多少長槍朝他捅刺而來。
隻聽得他左手簡易的木盾被捅得哢嚓作響,好似馬上就要解體了一般,身上甲胄更是火花四濺,渾身到處都是疼痛不已。
此時身後一聲大呼:“灑家來也!”
一柄長刀先到,蘇武眼前,先看到不知多少長槍木杆當場斷裂。
再看眼前,一個碩大的身形,渾身甲胄泛光,猶如山嶺一般,已然把蘇武護在身後。
這碩大的身形著實了得,連刀都不揮,左邊一衝,撞得一片賊人倒地,右邊再撞,更是人仰馬翻一叢,還有後麵賊人直接就被擠落寨牆之下。
蘇武當麵,立馬出現了一個不小的空間,轉頭再看,一個一個的鐵甲軍漢從長梯跳上了寨牆。
隻道賊人無有戰力?
不然,那寨牆不遠處,有一個瞭望高台,有一個漢子已然不知拉弓射出多少箭矢。
寨牆之上猶如蟻附,寨牆之下更是前赴後繼,那拉弓的漢子頻率極快,一箭一箭,箭無虛發,不知射中多少人去。
隻是官軍幾百甲胄,也不知哪個是主官,哪個軍將,甲胄皆是大同小異,並無秦明那般顯眼的鑲金鎖子連環甲。
這漢子分辨不得,隻管一通射,甚至來不及去挑選,射到誰是誰。
卻是這漢子不知,蘇武也不知。
漢子不知自己剛才已然射中過官軍主將蘇武,蘇武更不知自己渾身中箭,哪一支是被那漢子射中。
隻管是一身好甲,箭矢即便破甲而入,也不過在皮肉之中,並不能真正侵透。
這便是甲胄之強,也是那漢子用的是弓,不是軍中蹶張硬弩。
這便也是戰爭之中,披甲軍漢的精銳之處。
那使弓的漢子目光早已被一個爬上寨牆體型碩大的官軍吸引,拉弓就射,當真百發百中一般。
直射得魯達身上噗噗作響,一根接著一根,箭矢都插在魯達甲胄之上,顯然破甲,若不破甲,箭矢便掛不上去。
魯達好似渾然未覺,隻伸手幾折,折斷箭杆,已然又是左右衝擊,終於也是開始揮舞長刀,四處劈砍。
一刀而去,竟是能把當麵孱弱的賊寇從肩膀到腋下,分成兩半,這般巨力,不可言說。
蘇武更是連連去殺,隻管看得頭前有人,就提刀而去。
砍殺幾番,隻感覺周邊壓力大減,左右披甲軍漢越來越多,已然不知多少人攀爬上牆。
那遠處高台上的射箭漢子,忽然大喊:“哥哥,哥哥,走了!”
這個漢子名叫小李廣花榮,唯有他持弓在高台,真正看得清楚整個全場,也不知射出多少箭矢去,連拉弓的手都顫抖不止。
隻看那寨牆之上,已然不是一處兩處有披甲官軍攀爬上來,這寨子顯然守不住了。
頭前想的那些,都過於天真,過於簡單。
戰爭這件事,遠遠超出了頭前的預料,這支官軍,著實讓人大開眼界。
竟是當真會有這般前赴後繼往牆上來爬的軍隊,直把這小小寨牆掛滿了一般。
何以來的勇氣?
花榮自問,他自己也是官軍將領,他自己頭前麾下也有一彪人馬,其中心腹也不在少數,若是自己帶人去打山寨,他麾下的那彪人馬,可會如今日碰到的官軍這般前赴後繼去爬牆?
不必多想多猜,花榮知道,答案是否定的。
哪怕是他親自提著長刀督戰,在後驅趕,隻怕也是畏畏縮縮難以向前。
花榮不能理解,更是不能想象,不知道為什麼,憑什麼。
為什麼這個東平府蘇武麾下的軍漢,會如此一個個前赴後繼來奮勇爬牆?
憑什麼這些軍漢會為了蘇武,如此前赴後繼奮勇爬牆?
打這一仗,蘇武能給出多少賞錢與這些士卒?能讓這些士卒如此效死?
五百貫?一千貫?
是的,大宋朝的軍漢,是曆史上曆朝曆代第一次養起了大規模的職業軍人,這些軍漢,真就是拿錢打仗。
乃至,大多數軍隊,上陣之前,先要討賞,甚至發展到後來,列陣站好了,準備廝殺了,臨陣先給錢,才能出號令。
不給錢,號令出了都沒人動。
畸形至此,大宋朝,養廢了這般職業軍人的製度。
所謂職業軍人,就是一輩子當兵的那一群人,不做任何其他的事。
所以,這般爬牆的場景,是花榮這個昔日朝廷軍將,如何也不能想象的場麵。
他知道,已然就要敗,馬上就要敗,他再射出多少箭矢去,射中多少人去,也要敗了,他那已然連連射出幾十箭矢的手臂,也拉不開弓了。
如此,他便也不射了,拿起長槍,趕快去到公明哥哥身邊。
得趕緊走,不走,都得死在這裡。
隻管尋到公明哥哥身邊,一手挽向哥哥腋下:“哥哥,快走快走!”
公明哥哥哪裡願走,隻管掙紮:“花榮兄弟,我等今日,必要與眾兄弟同生共死!”
“走吧,哥哥!”花榮隻管大力去拉。
公明哥哥被拉得連連在退,卻依舊麵向敵人,開口大呼:“定要與兄弟們死在一處去!”
卻看一旁,燕順也來拉拽:“公明哥哥,走了!敵人勢大人多,今日一敗,還有來日。”
鄭天壽也不必多想,隻管拉著公明哥哥往後寨就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公明哥哥大義,卻不能身死在此。”
“兄弟們害我,兄弟們害我呀!”公明哥哥那是哭天搶地,不願走,卻也無奈何,哪裡擋得住如此三個大漢左拉右拽?
不得片刻,就看那寨牆之上,已然不知站上去多少鐵甲官軍。
那寨裡嘍囉,此時哪個不是轉身快跑?已是爭先恐後……
隻道剛才這些嘍囉還有幾分戰力,也算奮勇,此時再看,已是一瀉千裡,沒有一個還能看到正臉,皆是屁股對敵。
蘇武站在寨牆之上,倒是不追了,隻管氣喘籲籲,一旁魯達,更是直接坐了地上,大口喘著粗氣。
也聽魯達在罵:“直娘賊,教灑家好一番砍殺,隻道你們還不怕灑家大刀呢,原道一嚇就逃了……”
蘇武在旁笑著:“魯指揮使好生悍勇!”
魯達笑著大手一揮:“這算什麼,昔日在小種相公門下殺黨項,黨項可難殺,可不是這些賊寇可比,那殺起來才費力。”
蘇武點著頭,種家相公啊,這名頭可真是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
倒也不是吃醋或者嫉妒,還真有一種向往之感。
不知哪天,蘇武也想自己麾下的軍將,一提起自己,也是這般語氣神態。
蘇武隻看自己胸腹,折斷的箭矢插上了兩支,那些不曾射透的箭矢,便也是叮得甲胄之上一個一個的小凹坑。
這甲胄回去就得修。
就看頭前魯達,竟是正在抓著箭杆往外拔,拔得那是嗷嗷叫,還有話語:“爽快!”
蘇武倒是不急著拔,便也疼得牙關緊咬,站在寨牆之上,隻看披甲軍漢們往寨內去追奔逃的賊寇。
身後還有無數軍漢前赴後繼往寨子裡去,已然多是不披甲的軍漢了。
蘇武隻管左右招手:“快去快去。”
便也是看得路過身邊的軍漢,不論有甲沒甲,早已不是麵色煞白,一個個好似還有幾分興奮激動在臉上。
這一戰,值得。
一種精氣神,已然初步具備了。
蘇武也往前走,也上那高台去看,看賊人在山後不斷奔逃,也看軍漢們山林裡到處去追。
便也等著,隻看得差不多了,山林裡四處散去了,軍漢們也追得散開而去了。
蘇武轉身開口:“鳴金!”
叮叮叮叮的銅鑼不斷在敲。
蘇武便也在眺望,眺望遠方林子裡影影綽綽之間,軍漢們慢慢也就不追了,開始轉頭而回,如此,便也鬆了口氣,隻怕軍漢不聽鳴金,追上頭了。
隻看回來的人,有人拖著屍首,有人驅趕著俘虜,有人扛著幾杆長槍,有人肩頭搭著幾片破甲,有人撿了幾個箭囊,有人拿著幾副獵弓……
蘇武站到高處去,看著大家。
眾人也不自覺去看那高處蘇武。
蘇武笑著:“弟兄們今日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