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軍營裡,氣氛沉悶不已,即便起了鼓聲,眾人聚集也是拖拖拉拉……
呼延灼昨日就在軍營裡說了京東兩路招兵之事,兩貫的月俸,便看哪些人家中牽掛不多,願意背井離鄉。
蘇武再來,便也派人四處去說,也是宣傳,軍中吃住都好,將軍也好,指揮使也好,諸如此類。
禁軍,那是一個也不要,主要在輔兵裡尋。
之所以這麼想,不僅是因為此番禁軍打得一潰千裡沒有士氣。
還因為京畿的禁軍牽掛多,日子也不算差,大多數領著工資做著雜活,一般而言,都是有家有口。
那些輔兵,許多本就是災民之類,一來日子本就難過,二來許多人牽掛也少,三來,便是這一番大戰,這些輔兵不論是主動還是被動,最後還真堅持住了,至少心態最後繃住了。
所以,蘇武隻從輔兵裡挑,寧願挑得少,也不願挑得爛。
這也是一件繁複之事,朱武、杜興在那邊,已然講得是口乾舌燥,便是這個也來問,那個也來問,便是一遍一遍去重複回答。
蘇武在不遠處,慢慢等候著,興許這個工作還要持續好幾天,幾天之後,這些人就該遣散回去了,呼延灼也就該躲起來了。
倒是也還有一些呼延灼昔日的心腹,隻要他們自己也願意,蘇武倒是願意照單全收,所剩已然不多,攏共隻剩下幾十號人。
呼延灼在一旁坐著,有些失神,悲傷自不用說,乃至時不時還有眼淚漫出眼眶來……
蘇武也安慰:“呼延將軍,來日定還有再起之時。”
呼延灼點頭來答:“便是我再起了,我那昔日養得一彪心腹,如今……唉……”
話沒說完,豈不也是項羽不肯過江東?把人家帶出來了,卻帶不回去……
也不知那汝寧府裡,多少人家會聽得噩耗,也不知多少人家要起縞素……
其實蘇武能感同身受,此番他麾下陣亡十幾人,到時候來領人領錢,蘇武又豈能不見?
見了,又能說什麼呢?
若真是五百人馬帶去,隻帶回來幾十個,蘇武還敢不敢回這東平府?
話語不多,唯有歎息。
軍中正在操練,近來操練越來越嚴格,五百鐵甲騎兵,最近在試著給馬也披甲,便是馬多,可選。
選六千匹馬裡最高大健碩的,試著人馬俱裝,也試試這般的人馬皆披甲的重騎,該如何上陣,一陣能衝多久多遠,又該如何機動……
要配幾個輔兵來輔助……
沒有經驗,都要慢慢來試。
還有一千輕騎,以皮鐵甲為主,長槍,騎弓,都要上手。
還要有一千重甲步兵,長刀,骨朵,連枷錘,乃至盾牌,都要來回操練試驗,用來當做大陣前排,以及陷陣。
兩千五百號半甲步兵,長槍,長刀,盾牌,弓弩,也可配骨朵小錘。
如此,差不多就是蘇武軍中五千編製的情況了。
再從呼延灼麾下輔兵裡,預計招個兩千人左右,多多益善,也興許招不到這麼多。
如此,大概就是七千編製了。
如此,輔兵興許也要有缺口了,一直是兩千來人的舊軍當輔兵用,輔兵也要多來一些,若是呼延灼麾下,有那不太堪用,但又願意留下來的,便留下來當輔兵也無甚不可。
輔兵,皮甲刀槍隻管給,有多餘的弓弩,也隻管給。
至於其他兵刃器具,也看許多士卒自己,他們喜歡什麼,隻管自己去弄。
比如有些人力大,也想用加長大樸刀,無妨,反正馬匹多有輔兵與車架,隻要願意用,自是帶著就是。
有些奇怪東西,比如還有鶴嘴錘,就是個大鑿子,更方便破甲,願意用也無妨,什麼流星錘,什麼大鐵棍,都行……
軍中不作嚴格的規定,軍中規定之外,願意再用什麼,喜歡再用什麼,都可以,隻管是鐵皮人砸鐵皮人。
匠人這件事,蘇武越發看重,總有一日要攻堅,攻堅不僅靠士兵,更靠匠人。
其實東京甲仗庫裡,這種人才很多,什麼稀奇古怪的物什都不在話下。
如今蘇武得了一個淩振,隻算一方麵的專家,再多來一些更好。
梁山之事一罷,以後打仗,肯定都得帶著匠人一起去。
在北京大名府招攬匠人這件事,也很重要。
工作太多,隻等蘇武一一來指揮安排。
軍營裡操練得熱火朝天,城外也有一處大工地,還待程萬裡與城中大戶去談,把城外的土地多弄一點來。
營門口走來一個高大女子,她時不時往裡看去。
那崗哨之處的軍漢也認識她,隻管開口:“三娘,進來嗎?是不是尋你家兄長?”
“嗯,不進去了,煩請你去叫他。”扈三娘點著頭。
那軍漢交代了一下左右同僚,便往軍營裡奔去。
片刻之後,扈成就來了:“進來?”
扈三娘擺著手:“我不進去了,你出來……”
扈成出門來,與妹妹站在營門處,便也問:“三娘,有什麼事嗎?”
“兄長……你近來可好?”
“好,都好,隻是操練得急,將軍似乎也急,催促得緊,正催著我麾下人馬學拉弓呢……”扈成隨口答著。
“那你吃得可好?”
“好,有什麼不好,昨夜還喝酒呢。”
“那你睡得可好?”
“妹子,你這問的是什麼呢?我這不都挺好的嗎?”扈成笑著說。
“哦,你家將軍呢?”
“將軍啊,他出城了,今日說是去招兵,城外很多京畿的兵。”
“那他什麼時候回來?”
“這可說不定呢,那些都是京畿周近之人,興許要費些口舌,將軍事事上心,若是城裡無事,他定是盯在那裡看的,大概晚上才回,若是城裡有事,說回就回了……”
“他還說讓我到軍中耍弄,好幾個月了,人都看不到……”
“那你自來耍弄就是啊,又不是不讓進,你耍弄你的……”扈成如此來說。
“你……兄長,你……這軍中有什麼好耍弄的。”扈三娘似乎有點莫名其妙的來氣。
“你不是最喜歡舞弄刀槍嗎?軍中好馬也有,我就有一匹好馬,讓你騎,你隻管耍弄……”
扈三娘轉頭朝軍營裡看了一眼:“到處人山人海的,哪裡還有空地,還怎麼耍弄,不去了……”
“那你去那議事堂裡耍弄……”哥哥其實還是關心妹妹的,想方設法讓妹妹耍弄。
妹妹又答:“那裡有什麼好耍弄的……都是坐班的人,忙著呢……”
“那你……是那知府衙門裡無趣嗎?”扈成接著問。
“沒有,不是……”
“哦,想家了?想父親了?”
“沒有……想家又不遠,我一溜馬就回去了……”
“那你是怎麼了?”哥哥顯然發現了妹妹有些不對勁,與以往有些不同。
扈三娘沒有答話,左右又看了看,又往那營中看了看,才來說:“我也不知道我怎麼了……反正就是無趣,在家裡也無趣,到得府衙來也無趣,出門來也無趣……怎麼都無趣……”
“那你想什麼有趣?”
“沒什麼有趣的……”
“那……”扈成也難,撓著頭,也左右看了看這人來人往的街道,便說:“許的你沒有好友,無處走動,有人走動就有趣了……你看我在軍中,軍中都是英雄好漢,與誰在一起都有趣……”
扈成頓了一下,又說:“你要尋女子一起說說話,走動走動,那孫都頭家的娘子,顧大嫂,她也是一番好武藝,為人也爽辣,你尋她走動,便是每日無事的時候有個去處,走,我帶你去正店,還有孟娘子,我都識得,你無事就尋他們……”
說著,扈成頭前去走,便是要帶妹妹到正店裡去交幾個能走動的朋友。
“我不去……”卻是扈三娘不動。
扈成轉頭來:“你看你,走走走,跟我走……”
說著扈成拉起妹妹的手,就往正店去。
那正店裡,不是吃飯的時辰,並無什麼客人,多是在前後準備之中。
那顧大嫂坐在櫃台裡,也正無聊,見得扈成來了,便是有笑:“扈家大郎,怎的你在軍中不忙啊?我家漢子可是每日忙得人都見不著呢……”
扈成也笑:“顧大嫂,這是我家親妹子,近來在府衙裡辦差,她在城中不識得人,近來無趣得緊,我帶她來尋著你們,便是想著她往後出門來,有個去處……”
顧大嫂早早就注意到了扈成身後的高挑姑娘,便正打量,已然也走出了櫃台,口中有語:“好生高大修長的一個小娘子,誒呀,還挎著兩柄長刀,好好好,定是武藝不凡,人還長得俊秀,極好極好,來來來,妹子坐。”
顧大嫂何等人物,三言兩語,便是相熟。
“見過姐姐。”扈三娘禮節一下。
顧大嫂隻管伸手一拉:“好,坐,來人,沏茶沏茶……”
便是顧大嫂又說:“你家的事,我倒是也聽人說過,東平府裡有名,你喚作一丈青是不是?我知道,還聽人說以往你還與將軍說要當兵呢,將軍不允……”
“嗯,有這事。”扈三娘點著頭,卻也有笑,著實是這顧大嫂,熱情且不說,身強體壯,一看就是江湖人物。
顧大嫂也笑:“嘿嘿,若是將軍收了你,我便也要去,可惜了,將軍不收你,便也不收我……我這一身好武藝,可不比那些男人差,便是十幾二十個壯漢一並來,我自一個一個都撂倒了去……”
“姐姐好武藝!”扈三娘當真眉宇一展,剛才的不對勁去了大半,臉上起了興致。
“也聽說你好武藝呢,什麼時候咱們試一試,好武藝的男子多了去了,好武藝的女子可少見。”顧大嫂健談非常。
“嗯,尋個機會,與姐姐切磋一二。”
扈成隻看得妹妹眉開眼笑了,便是拱手一禮:“顧大嫂,那我就回營中去了,你照拂著我家妹子,來日請你吃酒。”
“你去,你自去,莫要讓將軍回來,尋不到你的人,那可吃罪。”顧大嫂連連揮手。
就看那扈成轉頭出門去,正見有車架停門口,車架兩邊還有幾個壯漢,車架裡下來一個人。
扈成見得人,便是躬身一禮:“見過孟娘子。”
孟娘子便也福了一禮:“扈指揮使,有禮。”
“嘿嘿,我走了,我是副指揮使……孟娘子客氣……”扈成當真急著走,操訓之事實在忙,若不是妹妹如此情況,他又哪裡會偷閒?
扈成匆匆去,孟玉樓入了正店,自也見到扈三娘與顧大嫂同坐。
顧大嫂自是會來事:“孟娘子,快快快,這位妹妹可不簡單,妹子,快見過孟娘子。”
孟娘子自是不同,誰人不知道她家男人是何等人物?
扈三娘起身來福,孟娘子直接去扶,滿臉笑容讓人如沐春風,隻管來說:“雖然以往不曾見過,但一眼就能認得出來,獨龍崗扈家莊的一丈青,是不是?”
“是呢是呢,孟娘子一起坐。”顧大嫂先答,便是處處照顧著小妹子。
扈三娘見了禮,便是忍不住打量著孟玉樓,孟玉樓著實經得起打量,怎麼打量怎麼好,身段模樣,做派氣質……
三個女人一台戲,台柱子自是顧大嫂,顧大嫂左右來說:“妹子在府衙裡辦差,辦的什麼差?”
“知府相公怕有賊人,便請了我去,相公有個閨女,如此方便行走。”扈三娘答著。
“哦,這我知道,也聽說那知府相公的閨女著實不凡,識文斷字,模樣周正,聽人說得以往那董平,便是纏著知府相公求親事……”
顧大嫂迎來送往久了,當真是東平府百事通,啥事都聽過幾耳朵。
便又說來:“那董平也是,知府相公,那是書香門第,怎麼會把女兒嫁給武夫呢,不嫁女兒給他,他便還要通賊,這不落得個淒慘下場……”
這事,東平府裡,當真無人不知了。
扈三娘聽來,便又看了看孟玉樓,她心中知道一些事,眾人都不知,卻也不能拿來說,隻管又看孟娘子……
孟娘子便也笑問:“妹子,你可看我許久了呢……”
“姐姐好看……”扈三娘如此來答。
“你這小娘啊……你也好看呢,你年紀輕輕,正是風華正茂,出落得水靈靈的,哪個男子看得不喜?”
孟玉樓說著,女子閒話,便也多是這麼來說。
“許多人當是嫌我長得太高。”扈三娘對於這些事,興許也心知肚明。
“胡說,嫌棄你高,那是他自己長得矮,便是不許娘子長得高。自是那英雄好漢,便不會嫌你長得高,生得個兒子,那更是高大壯碩威武,豈能不好?”顧大嫂話語直白。
扈三娘聞言,當真就笑。
“是呢……”孟玉樓也在點頭。
卻是扈三娘又說:“還是孟娘子這般好,身段勻稱著……”
孟玉樓來了一句玩笑:“那我跟你換,我就長你這麼高……看男人都低頭看,多好……”
顧大嫂也來玩笑:“那看將軍,還是不必低頭的,將軍也高大呢……”
話語到這裡,扈三娘聽得似乎並無多少苦楚,隻覺得正在說她自己,便也看顧大嫂笑,又看孟娘子咯咯笑……
扈三娘便也真有幾分開懷。
孟玉樓便也操持:“妹子可彆急著走,稍後一起吃飯。”
“那衙門裡還有差事……”扈三娘下意識拒絕。
顧大嫂來說:“急什麼差事,而今,城內城外到處都是軍漢,那梁山大賊也被將軍打殺得一番慘重,城裡鬨不出賊來,大白天更不必擔憂,衙門裡的軍漢也不少呢,晚間再回去就是,留著吃飯。”
“嗯,那就多謝孟姐姐與顧姐姐……”扈三娘好似真不經勸,興許也是有意想吃這頓飯。
“沒事啊,多來走動,白日裡隻管來走動,晚間防備一二就是,無趣無事,你就來。你若兩天不來,那我再見你可就不依了,可沒好臉色!便是你看不起看不上我們……”
顧大嫂當真熱情,也會熱情,熱情其實是門技巧。
“嗯,一定多來,怎會看不起姐姐呢……”扈三娘當真立馬點著頭,好有幾分心急。
孟娘子在旁笑著說:“妹子,你可彆聽顧姐姐的話語,她啊,逗弄你,她最是會逗弄人,忙得有差事,自是先忙差事,無事的時候,那一定要來就是了。”
“哦,好,我知曉的……”扈三娘與這兩人比起來,還真多了幾分純真,這與結交江湖好漢還不同。
江湖好漢,隻管拱手一禮,一碗酒去,三言兩語,說得投機便是兄弟,說不投機,大不了腰刀一拔。
那當真不是日常人家的狀態,今日這場合,才是日常人家的狀態。
孟娘子便是起身:“我去看看,尋個廂間,上了菜來,咱們也與男人一般,聚著便是吃酒。”
“吃酒吃酒……”顧大嫂點著頭,也起身,便是吩咐小廝準備乾淨碗筷。
將軍此時回了營,便是頭疼一些事,又多不少人,這軍營是實在沒地方擠了,但還是要擠一擠,自是要看怎麼來安排。
城外早已開始建軍營,請得許多匠人與幫工,城裡城外能幫工的百姓,基本都出動了,因為將軍舍得給錢。
但再怎麼快,至少也還要一兩個月去,建造費時,平整場地其實也費時。
還要加緊再建一個大馬場,土地之事,自是拜托了程萬裡。
隻待黃昏,將軍還要親自在講台上發賞發錢,勉勵一番,各自散去,一天就算完了。
但議事堂裡還要繼續,諸多軍將彙報訓練進展,蘇武這裡製定了明確的訓練計劃,打馬的,拉弓的,長槍陣型,刀盾配合……諸如此類……
隻待眾人彙報完畢,蘇武便是再催幾語,再往各營去轉轉,如此,今日才算事畢,明天上午的事也安排了,先去看招兵,再去工地轉轉,再催催……
夜裡,蘇武正有地方要回。
營門來了個人,隻說知府相公來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