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城”城牆上,彎津軍第九小旗正輪班值哨。
他們這個十人小隊,大部分人都坐在甲字三號遮箭竹棚之下待命,僅小旗鍋太郎和副小旗石菩薩時不時依靠城垛遮掩,向黑幽幽的城外觀察片刻——上任小旗升職了,鍋太郎這個副小旗成了小旗,石菩薩這個士官暫代副小旗,隻要識夠字就能正式任職。
鍋太郎瞧了城外幾眼,沒什麼發現,估摸著間隔時間也差不多到了,便對石菩薩說道:“射一箭看看!”
石菩薩也不言語,走遠一些借著城垛遮掩,將箭矢引燃搭弓射出,火矢在夜空中遠遠飛出,最後落到地上,照亮了一小片區域。
鍋太郎借著火光飛快瞥了兩眼,依舊沒發現有人,石菩薩那邊也沒有遭到冷箭偷襲,看樣子這是個安靜的夜晚,敵人今晚沒打算來騷擾。
鍋太郎微微放了點心,要是換了以前他當雜兵足輕的時候,這會兒他就該找個地方偷偷打盹了,但在彎津軍他不敢,值哨打盹是“八十八斬”裡的重罪,是真會被砍頭的,隻能繼續和其他士兵一起保持安靜,傾聽城外的動靜。
又過了一段時間,城牆中段的甲字二號棚,以及城牆另一角的甲字一號棚也先後射出一支火矢,又短暫點亮夜空,鍋太郎趕緊借機觀察城外,依舊沒有發現敵人的蹤跡。
他們就這麼輪流扔射出火矢——今晚無月,又發現敵人援兵已至,提高了警戒等級,所以更小心一些,平時不用這麼頻繁——他們折騰到了夜裡,都快到換崗時間了,還是很安靜的一晚。
直到又是一支火矢遠遠飛出去,火光晃動間,隱約有黑影層層。
鍋太郎心中一緊,趕緊招呼一聲,命令哨位火矢齊射一輪。其他哨位也發現不太對勁了,幾乎同一時刻,一片火矢從城牆上飛向遠處,而借這星星點點的光火,這次鍋太郎看真切了,大群的敵軍已經開始加速靠近。
他也沒猶豫,立刻把胸前掛著的鐵哨塞進嘴裡,用儘全力吹了起來,同時指揮第九小旗立刻發動攻擊,以箭矢阻止敵人靠近。
而隨著城牆上刺耳的鐵哨聲響起,“石城”內部立刻就有了動靜,哨聲、高聲下令聲接連響起,大批睡眼朦朧卻甲衣整齊的士兵奔出屋外整隊,接著就在軍官帶領下開始奔向城牆。
大戰一觸即發。
…………
石持健三郎(元繼)趴在北山北麵一處山坳裡,衣甲整齊,僅就沒戴他心愛的“金光鹿角兜”,畢竟鹿角太高了還容易反光,不適合步戰夜襲,隻能忍痛放棄。
他是鬆平家的資深家臣、小兵法指導(劍術指導),一身武藝放在鬆平家算是首屈一指的存在,現在身後更是跟著整整五百名鬆平家的精銳郎黨,沒有一名充數的雜兵,是放在這個時代實力頂尖的奇襲隊,而他們這支奇襲隊的任務就是奪取敵人位於北山頂端的大型岩砦。
這處岩砦很惡心,是這片荒野的最高點,他們白天有任何調動,哪怕隻是派出小股部隊襲擾,也會被這裡立刻發現,轉眼間就能通知敵人的城池做好防備,同時也能駐留大量士兵,隨時策應正麵戰場,是一個超級大麻煩。
但這裡白天無法攻取,竹垣木垣想推著上山非常困難,披重甲爬山衝鋒更是一場災難,所以也就隻能夜間奇襲。
這設想由今川家的朝比奈泰長提出,交給鬆平家執行,隻要能占據北山岩砦,就可以將“石城”內的動向一覽無餘,視野劣勢立刻轉變為視野優勢,而且北山岩砦居高臨下,掩護著敵人羊牆最北端的一座哨塔不受攻擊,那隻要能拿下這裡,就可以順勢奪取敵人羊牆的最北端,讓敵人無法利用羊牆防守。
這裡絕對是敵人防禦的關鍵核心,地位該不次於堵在正麵的“石城”,必須一舉得手,但石持健三郎深夜出營繞行至此,帶人趴到這處小小山坳中卻一時沒有任何動作,隻等南邊的正麵戰場開打。
按之前朝比奈泰長觀察到的敵方反應來說,隻要山南麵的“石城”遭到攻擊,山上的敵人就會嘗試出擊,替“石城”分擔受到的攻擊壓力,而岩砦內留守的敵人注意力也會集中到南麵,這時才是他們這支奇襲隊的機會,可以無聲無息從北麵摸上去,哪怕不能一舉奪下岩砦,也能靠得極近,不然披著甲慢慢爬山,對方隻是往下扔石頭就夠他們喝一壺的。
石持健三郎抵達預定位置後就耐心等待,一直等了近一個小時,才聽到南邊傳來一陣轟鳴聲,接著呐喊聲就開始響起。
正麵戰場終於打起來了,朝比奈泰長開始領著知多豪族對敵人的“石城”和羊牆趁夜發動猛攻,而石持健三郎抬頭看看山頂處的岩砦,發現那裡也熱鬨起來,照明火光升起,隱隱約約都能看到有人在牆頭奔走呼喝,敵人正在往南麵集中。
就是此時此刻!
石持健三郎低聲向後傳令,下級武士一個傳一個,很快鬆平家奇襲隊動了起來,人人嘴裡緊緊咬著一根木棍,摸出山坳,借著正麵戰場吵雜的聲響,開始往山頂攀爬。
一路很順利,之前野原家的郎黨很瘋狂,把整座山都砍禿燒禿了——這座小山上原本就沒多少林木,大點的樹第一時間就被砍倒拖上山當了建材,灌木之類直接點了一把山火給燒完了,以保持良好的攻擊視野,但現在便宜了摸上來的鬆平家奇襲隊,就算黑燈瞎火也沒多少阻礙,隻花了十多分鐘就摸到了半山腰,同時隊形也漸漸散開,拉出了一個攻擊麵,畢竟要是一字長龍爬到山頂,恐怕會擠成個球,不利於登城。
這時山南邊的荒野上打得更加熱鬨了,站在這裡已經能看到戰場上飛來飛去的火矢,整排噴吐火焰的鐵炮,熊熊燃燒的竹垣、木垣,以及被潑了油推了柴火點燃的城牆——這也是朝比奈泰長的提議,他懷疑對方用了某種法術才能把泥巴轉化為石頭,想看看能不能利用火焰破除敵人的法術,說不定隨便一燒,敵人的城牆就垮了。
石持健三郎遠遠瞧了一眼正麵戰場,就率領隊伍繼續往上摸索著前進,但這次沒走多遠就腳下一陣巨痛,全憑個人意誌力才沒驚叫出聲,趕緊坐倒摸索著將紮進腳底板的東西拔了出來,仔細辨認片刻才發現是一塊“三角釘刺”。
他暗罵一聲野原家真是卑鄙,趕緊拍打身邊的人示意他們地上有“利器”,但多少有些晚了,和他平行位置的人有十幾個已經中了招,隻是人人都知道摸得越近發起突襲成功率才越高,總算沒人慘叫出聲。
奇襲隊不得不緩了下來,貼地摸索著,一邊清除這種“三角釘刺”一邊繼續往上逼近,而又前進了幾十步,已經馬上要越過山腰了,突然不遠處傳來一聲鐵炮巨響,一處暗坑裡噴出一股濃煙,立時打翻了兩名正往前摸索的鬆平家郎黨。
緊接著刺耳的鐵哨聲就開始響起,還有黑影拔腿就往山頂逃。
石持健三郎心裡一涼,沒想到荒野上都要打出狗腦子了,敵人的暗哨竟然還能一動不動趴在山腰處,連個起身張望的動作都沒有,之前根本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
既然被發現了,石持健三郎也極有決斷力,立刻起身猛然抽刀,拚命嘶吼一聲就命令發起衝擊,他身邊的近侍家臣馬上也吹響了法螺,鬆平家這五百郎黨一躍而起,齊齊發出喊殺聲,前麵的人扛著竹梯就往上撲,後麵的人彎弓射箭,撒出一片箭雨提供掩護。
敵人的岩砦上反應也很快,並沒有像石持健三郎想象的那樣把人手全部調動到南邊,箭矢還沒落到岩砦上,岩砦上已經閃過一片火光,鐵炮聲音更是連成一聲,一波鉛丸彈雨瞬間打來,剛剛挺身扛著竹梯撲往山頂的郎黨,立刻慘叫痛呼著翻倒了一排。
他們摸上來的距離夠遠,離岩砦隻有幾十米了,鐵炮命中率明顯大幅提升,簡直一聲槍響就要帶走一條人命。
但石持健三郎這會兒也退無可退了,而且據朝比奈泰長這段時間的觀察,這座岩砦內頂多隻有二百守軍,還未必全是披甲郎黨,就算他們頂著火力衝上去損失較大,但隻要能開始肉搏,他們仍然可以取勝。
他連連大聲呼喝,拚了命的嘶吼,命令郎黨們借敵人裝彈時加速往前衝,要儘一切可能靠近岩砦,但隨後又是一波箭雨,瞬間又射翻了他們一批人,還有一部分拚命前衝的郎黨,衝著衝著腳下一空就憑空消失了,掉進了一個大坑裡,順便被坑底尖銳的竹槍穿身而過,發出淒厲至極的慘叫。
城頭的敵人鐵炮弓箭二連擊後還不罷休,夜空中風聲大作,又是一堆冒著火星的陶罐子被不知什麼東西遠遠拋了過來。
有的在半空中就炸了,爆發出耀眼的火光;有的落地才炸,炸到泥土飛濺,濃煙滾滾,衝擊力更是能把人直接掀飛。
石持健三郎腳下一個踉蹌,他雖運氣好沒有被陶罐直接炸到,但夜空和身邊突然爆出的大團大團火光差點把他閃瞎了眼,現在他目難視物,一時暈頭轉向,不辨東西,但仍然憑借本能連滾帶爬往前衝。
勝敗在此一舉,無論如何他們也要拿下這座岩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