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青樓市探人蹤 紅花場假鬼鬨_二刻拍案驚奇_思兔閱讀 
思兔閱讀 > 玄幻魔法 > 二刻拍案驚奇 > 卷四 青樓市探人蹤 紅花場假鬼鬨

卷四 青樓市探人蹤 紅花場假鬼鬨(1 / 2)

昔宋時三衢守宋彥瞻以書答狀元留夢炎,其略雲:“嘗聞前輩之言:吾鄉昔

有第奉常而歸,旗者、鼓者、饋者、迓者、往來而觀者,闐路駢陌如堵牆。既而

閨門賀焉,宗族賀焉,姻者、友者、客者交賀焉,至於仇者亦蒙恥含愧而賀且謝

焉。獨鄰居一室,扃鐍遠引若避寇然。予因怪而問之,愀然曰:‘所貴乎衣錦之

榮者,謂其得時行道也,將有以庇吾鄉裡也。今也,或竊一名,得一官,即起朝

貴暮富之想。名愈高,官愈穹,而用心愈謬。武斷者有之,庇奸慝、持州縣者有

之,是一身之榮,一鄉之害也。其居日以廣,鄰居日以蹙。吾將入山林深密之地

以避之。是可吊,何以賀為?’”

此一段話,載在《齊東野語》中。皆因世上官宦,起初未經發際變泰,身居

貧賤時節,親戚、朋友、宗族、鄉鄰,那一個不望他得了一日,大家增光?及至

後邊風雲際會,超出泥塗,終日在仕宦途中、冠裳裡麵馳逐富貴,奔趨利名,將

自家困窮光景儘多抹過,把當時貧交看不在眼裡,放不在心上,全無一毫照顧周

恤之意,淡淡相看,用不著他一分氣力,真叫得官情紙薄,不知向時盼望他在這

些意思,竟歸何用!雖然如此,這樣人雖是惡薄,也隻是沒用罷了。撞著有誌氣

肩巴硬的,拚得個不奉承他,不求告他,也無奈我何,不為大害。更有一等狠心

腸的人,偏要從家門首打牆腳起,詐害親戚,侵占鄉裡,受投獻,窩盜賊,無風

起浪,沒屋架梁,把一個地方攪得齏菜不生,雞犬不寧,人人懼憚,個個收斂,

怕生出釁端撞在他網裡了。他還要疑心彆人仗他勢力得了什麼便宜,心下不放鬆

的晝夜算計。似此之人,鄉裡有了他,怎如沒有的安靜?所以宋彥瞻見留夢炎中

狀元之後,把此書規諷他,要他做好人的意思。其間說話雖是憤激,卻句句透切

著今時病痛。看官每不信,小子而今單表一個作惡的官宦,做著沒天理的勾當,

後來遇著清正嚴明的憲司做對頭,方得明正其罪,說來與世上人勸戒一番。有詩

為證:惡人心性自天生,漫道多因習染成。用儘凶謀如翅虎,豈知有日貫為盈!

這段話文,乃是四川新都縣有一鄉宦,姓楊,是本朝甲科,後來沒收煞,不

好說得他名諱。其人家富心貪,凶暴殘忍,居家為一鄉之害,自不必說。曾在雲

南做兵備僉事,其時屬下有個學霸廩生,姓張名寅,父親是個巨萬財主,有妻有

妾。妻所生一子,就是張廩生;妾所生一子,名喚張賓,年紀尚幼。張廩生母親

先年已死,父親就把家事儘托長子經營。那廩生學業儘通,考試每列高等,一時

稱為名士,頗與郡縣官長往來。隻是賦性陰險,存心不善。父親見他每事苛刻取

利,常勸他道:“我家道儘裕,夠你幾世受用不了;況你學業日進,發達有時,

何苦錙銖較量,討人便宜怎的?”張廩生不以為好言,反疑道:“父親必竟身有

私藏,故此把財物輕易,嫌道我苛刻。況我母已死,見前父親有愛妾幼子,到底

他們得便宜。我隻有得眼麵前東西,還有他一股之分,我能有得多少?”為此日

夕算計,結交官府,隻要父親一倒頭,便思量擺布這庶母幼弟,占他家業。

已後父親死了,張廩生恐怕分家,反向父妾要索取私藏。父妾回說沒有。張

廩生罄將房中箱籠搜過,並無蹤跡。又道他埋在地下,或是藏在人家。胡猜亂嚷,

沒個休息。及至父妾要他分家與弟,卻又分毫不吐,隻推道:“你也不拿出來,

我也沒得與你兒子。”族人各有私厚薄,也有為著哥子的,也有為著兄弟的,沒

個定論。未免兩個搬鬥,構出訟事。那張廩生有兩子俱已入泮,有財有勢,官府

情熟。眼見得庶弟孤兒寡婦下邊沒申訴處,隻得在楊巡道手裡告下一紙狀來。

張廩生見楊巡道準了狀,也老大吃驚。你道為何吃驚?蓋因這巡道又貪又酷,

又不讓體麵,惱著他性子,眼裡不認得人,不拘甚麼事由,匾打側卓,一味倒邊。

還虧一件好處,是要銀子,除了銀子再無藥醫的。有名叫做楊瘋子,是惹不得的

意思。張廩生忖道:“家財官司,隻憑府、縣主張。府、縣自然為我斯文一脈,

料不有虧。隻是這瘋子手裡的狀,不先停當得他,萬一拗彆起來,依著理斷

個平分,可不去了我一半家事?這是老大的乾係!”張廩生世事熟透,便尋個巡

道梯己過龍之人,與他暗地打個關節,許下他五百兩買心紅的公價。巡道依允,

隻要現過采,包管停當;若有不妥,不動分文。張廩生隻得將出三百兩現銀,嵌

寶金壺一把,鏤絲金首飾一副,精工巧麗,價值頗多,權當二百兩,他日備銀取

贖。要過龍的寫了議單,又討個許贖的執照。隻要府、縣申文上來,批個象意批

語,永杜斷與兄弟之患。目下先準一訴詞為信,若不應驗,原物儘還。要廩生又

換了小服,隨著過龍的到私衙門首,當麵交割。四目相視,各自心照。張廩生自

道算無遺策,隻費得五百金,巨萬家事一人獨享,豈不是九牛去得一毛,老大的

便宜了?喜之不勝。

看官,你道人心不平。假如張廩生是個克己之人,不要說平分家事,就是把

這一宗五百兩東西讓與小兄弟了,也是與了自家骨肉,那小兄弟自然是母子感激

的。何故苦苦貪私,思量獨吃自屙,反把家裡東西送與沒些相乾之人?不知驢心

狗肺怎樣生的!有詩曰:私心隻欲蔑天親,反把家財送彆人。何不家庭略相讓,

自然忿怒變歡欣。

張廩生如此算計,若是後來依心象意,真是天沒眼睛了。豈知世事浮雲,倏

易不定。楊巡道受了財物,準了訴狀下去,問官未及審詳。時值萬壽聖節將近,

兩司裡頭例該一人齎表進京朝賀,恰好輪著該是楊巡道去,沒得推故,楊巡道隻

得收拾起身。張廩生著急,又尋那過龍的去討口氣。楊巡道回說:“此行不出一

年可回。府、縣且未要申文,待我回任,定行了落。”張廩生隻得使用衙門,停

閣了詞狀,呆呆守這楊僉憲回道。爭奈天不從人願,楊僉憲齎表進京,拜過萬壽,

赴部考察。他貪聲大著,已注了“不謹”頂頭,冠帶閒住。楊僉憲悶悶出了京城,

一麵打發人到任所接了家眷,自回籍去了。家眷動身時,張廩生又尋了過龍的去

要倒出這一宗東西。衙裡回言道:“此是老爺自做的事。若是該還,須到我家裡

來自與老爺取討,我們不知就裡。”張廩生沒計奈何,隻得住手,眼見得這一頂

銀子拋在東洋大海裡了。

這是張廩生心勞術拙,也不為奇,若隻便是這樣沒討處罷了,也還算做便宜。

張廩生是個貪私的人,怎舍得五百兩東西平白丟去了?自思:“身有執照,不乾

得事,理該還我。他如今是個鄉官,須管我不著,我到他家裡討去。說我不過,

好歹還我些。就不還得銀子,還我那兩件金東西也好。況且四川是進京必由之道,

由成都省下到新都隻有五十裡之遠,往返甚易。我今年正貢,須赴京廷試,待過

成都時,恰好到彼討此一項做路上盤纏,有何不可?”算計得停當,怕人曉得了

暗笑,把此話藏在心中,連妻子多不曾與他說破。

此時家中官事未決,恰值宗師考貢。張廩生已自貢出了學門,一時興匆匆地

回家受賀,飲酒作樂了幾時。一麵打點長行,把爭家官事且放在一邊了。帶了四

個家人,免不得是張龍、張虎、張興、張富,早晚上道,水宿風飧,早到了成都

地方。在飯店裡宿了一晚,張貢生想道:“我在此間還要迂道往新都取討前件,

長行行李留在飯店裡不便。我路上幾日心緒鬱悶,何不往此間妓館一遊,揀個得

意的宿他兩晚,遣遣客興?就把行囊下在他家,待取了債回來帶去,有何不可?”

就喚四個家人說了這些意思。那家人是出路的,見說家主要嫖,是有些油水的事,

那一個不願隨鞭鐙?簇擁著這個老貢生,竟往青樓市上去了。老生何意入青樓,

豈是風情未肯休?隻為業冤當顯露,埋根此處做關頭。

卻說張貢生走到青樓市上,走來走去,但見豔抹濃妝,倚市門而獻笑;穿紅

著綠,搴簾箔以迎歡。或聯袖,或憑肩,多是些湊將來的姊妹;或用嘲,或共語,

總不過造作出的風情。心中無事自驚惶,日日恐遭他假母怒;眼裡有人難撮合,

時時任換□□生來。

張貢生見了這些油頭粉麵行徑,雖然眼花撩亂,沒一個同來的人,一時間不

知走那一家的是,未便入馬。隻見前麵一個人搖擺將來,見張貢生帶了一夥家人

東張西覷,料他是個要嫖的勤兒,沒個幫的人,所以遲疑,便上前問道:“老先

生定是貴足,如何踹此賤地?”張貢生拱手道:“學生客邸無聊,閒步適興。”

那人笑道:“隻是眼嫖,怕適不得甚麼興。”張貢生也笑道:“怎便曉得學生不

倒身?”那人笑容可掬道:“若果有興,小子當為引路。”張貢生正投著機,問

道:“老兄高姓貴表?”那人道:“小子姓遊,名守,號好閒,此間路數最熟。

敢問老先生仙鄉上姓?”張貢生道:“學生是滇中。”遊好閒道:“是雲南了。”

後邊張興攛出來道:“我相公是今年貢原,上京廷試的。”遊好閒道:“失敬,

失敬!小子幸會,奉陪樂地一遊,吃個儘興,作做主人之禮如何?”張貢生道:

“最好。不知此間那個妓者為最?”遊好閒把手指一掐二掐的道:“劉金、張賽、

郭師師、王丟兒,都是少年行時的姊妹。”張貢生道:“誰在行些?”遊好閒道:

“若是在行,論這些雛兒多不及一個湯興哥,最是幫襯軟款,有情親熱。也是行

時過來的人,隻是年紀多了兩年,將及三十歲邊了,卻是著實有趣的。”張貢生

道:“我每自家年紀不小,倒不喜歡那孩子心性的,是老成些的好。”遊好閒道:

“這等不消說,竟到那裡去就是。”於是陪著張貢生一直望湯家進來。

興哥出來接見,果然老成豐韻,是個作家體段,張貢生一見心歡。告茶畢,

敘過姓名,遊好閒一一代答明白,曉得張貢生中意了,便指點張家人將出銀子來,

送他辦東道。是夜遊好閒就陪著飲酒。張貢生原是洪飲的,況且客中高興,放懷

取樂;那遊好閒去了頭便是個酒壇;興哥老在行,一發是行令不犯,連觥不醉的。

三人你強我賽,吃過三更方住。遊好閒自在寓中去了,張貢生遂與興哥同宿。興

哥放出手段,溫存了一夜,張貢生甚是得意。

次日,叫家人把店中行李儘情搬了來,頓放在興哥家裡了。一連住了幾日,

破費了好幾兩銀子,貪慕著興哥才色,甚是戀戀不舍。想道:“我身畔盤費有限,

不能如意,何不暫往成都討取此項到手?便多用些在他身上也好。”出來與這四

個家人商議,裝束了鞍馬往新都去。他心裡道指日可以回來的,對興哥道:“我

有一宗銀子在新都,此去隻有半日路程。我去討了來,再到你這裡頑耍幾時。”

興哥道:“何不你留住在此,隻教管家們去取討了來?”張貢生道:“此項東西

必要親身往取的,叫人去,他那邊不肯發。”興哥道:“有多少東西?”張貢生

道:“有五百多兩。”興哥道:“這關係重大,不好阻礙你。隻是你去了,萬一

不到我這裡來了,教我家枉自盼望。”張貢生道:“我一應行囊都不帶去,留在

你家,隻帶了隨身鋪蓋並幾件禮物去,好歹一兩日隨即回來了。看你家造化,若

多討得到手,是必多送你些。”興哥笑道:“隻要你早去早來,那在乎此?”兩

個珍重而彆。

看官,你道此時若有一個見機的人對那張貢生道:“這項銀子,是你自己欺

心不是處,黑暗裡葬送了,還怨悵兀誰?那官員每手裡東西,有進無出,老虎喉

中討脆骨,大象口裡拔生牙,都不是好惹的,不要思想到手了。況且取得來送與

々人家,又是個填不滿底雪井。何苦枉用心機,走這道路?不如認個悔氣,

歇了帳罷!”若是張貢生聞得此言轉了念頭,還是老大的造化。可惜當時沒人說

破,就有人說,料沒人聽。隻因此一去,有分交:半老書生,狼籍作紅花之鬼;

窮凶鄉宦,拘攣為黑獄之囚。正是:豬羊入屠戶之家,一步步來尋死路。這裡不

題。

且說楊僉憲自從考察斷根回家,自道日暮窮途,所為愈橫,家事已饒,貪心

未足,終身在家設謀運局,為非作歹。他隻有一個兄弟,排行第二,家道原自殷

富,並不乾預外事,到是個守本分的。見哥子作惡,每每會間微詞勸諫。僉憲道:

“你仗我勢做二爺,掙家私夠了,還要管我?”話不投機。楊二曉得他存心克毒,

後來未必不火並自家屋裡,家中也養幾個了得的家人,時時防備他。近新一病不

起,所生一子,止得八歲,臨終之時,喚過妻子在麵前,吩咐眾家人道:“我一

生隻存此骨血。那邊大房做官的虎視眈眈,須要小心抵對他,不可落他圈套之內,

我死不瞑目!”淚如雨下,長歎而逝。死後妻子與同家人輩牢守門戶,自過日子,

再不去叨忝僉憲家一分勢利。僉憲無隙可入,心裡思量:“二房好一分家當,不

過留得這一個黃毛小廝,若斷送了他,這家當怕不是我一個的?”欲待暗地下手,

怎當得這家母子關門閉戶,輕易不來他家裡走動。想道:“我若用毒藥之類暗算

了他,外人必竟知道是我,須瞞不過,亦且急忙不得其便。若糾合強盜劫了他家,

害了性命,我還好瞞生人眼,說假公道話,隻把失盜做推頭,誰人好說得是我?

總是不害得他性命,劫得家私一空,也隻當是了。”他一向私下養著劇盜三十餘

人,在外莊聽用。但是擄掠得來的,與他平分。若有一二處做將出來,他就出身

包攬遮護。官府曉得他刁,公人怕他的勢,沒個敢正眼覷他。但有心上不象意或

是眼裡動了火的人家,公然叫這些人去搬了來莊裡分了。弄得久慣,不在心上。

他隻待也如此劫了小侄兒子家裡,趁便害了他性命。爭奈他家家人晝夜巡邏,還

養著狼也似的守門犬數隻,提防甚緊。也是天有眼睛,到彆處去僳了就來,到楊

二房去幾番,但去便有阻礙,下不得手。

金憲正在時刻掛心,算計必克。忽然門上傳進一個手本來,乃是“舊治下雲

南貢生張寅稟見”,心中吃了一驚道:“我前番曾受他五百兩賄賂,不曾替他完

得事,就壞官回家了。我心裡也道此一宗銀兩必有後慮,不想他果然直尋到此。

這事原不曾做得,說他不過,理該還他。終不成咽了下去又吐出來?若不還他時,

他須是個貢生,酸子智量必不乾休。倘然當官告理,且不顧他聲名不妙,誰奈煩

與他調唇弄舌?我且把個體麵見見他,說話之間,或者識時務不提起也不見得。

若是這等,好好送他盤纏,打發他去罷了。若是提起要還,又作道理。”僉憲以

口問心,計較已定,踱將出廳來,叫請貢生相見。

張貢生整肅衣冠,照著舊上司體統行個大禮,送了些土物為候敬。僉憲收了,

設坐告茶。僉憲道:“老夫承乏貴鄉,罪過多端。後來罷職家居,不得重到貴地。

今見了貴鄉朋友,還覺無顏。”張貢生道:“公祖大人直道不容,以致忤時,敝

鄉士民迄今廑想明德。”僉憲道:“惶恐,惶恐!”又拱手道:“恭喜賢契歲薦

了!”張貢生道:“挨次幸及,殊為叨冒。”僉憲道:“今將何往,得停玉趾?”

張貢生道:“赴京廷試,假途貴省,特來一覲台光。”僉憲道:“此去成都五十

裡之遙,特煩枉駕,足見不忘老朽。”張貢生見他說話不招攬,隻得自說出來道:

“前日貢生家下有些瑣事,曾處一付禮物麵奉公祖大人處收貯,以求周全。後來

未經結局,公祖已行,此後就回貴鄉。今本不敢造次,隻因貢生赴京缺費,意欲

求公祖大人發還此一項,以助貢生利往。故此特來叩拜。”僉憲作色道:“老夫

在貴處隻吃得貴鄉一口水,何曾有此贓汙之事?出口誣蔑!敢是賢契被彆個光棍

哄了?”張貢生見他昧了心,改了口不認帳,若是個知機的,就該罷了,怎當得

張貢生原不是良善之人,心裡著了急,就狠狠的道:“是貢生親手在私衙門前交

付的,議單執照俱在,豈可昧得?”僉憲見有議單執照,回嗔作喜道:“是老夫

忘事。得罪,得罪!前日有個妻弟在衙起身,需索老夫饋送。老夫宦橐蕭然,不

得已故此借宅上這一項打發了他。不匡日後多阻,不曾與宅上出得力。此項該還,

隻是妻弟已將此一項用去了,須要老夫賠償。且從容兩日,必當處補。”張貢生

見說肯還,心下放了兩分鬆。又見說用去,心中不舍得那兩件金物,又對僉憲道:

“內中兩件金器是家下傳世之物,還求保全原件則個。”僉憲冷笑了一聲道:

“既是傳世之物,誰教輕易拿出來?且放心,請過了洗塵的薄款再處。”就起身

請張貢生書房中慢坐,一麵吩咐整治酒席。張貢生自到書房中去了。

僉憲獨自算了一回。他起初打白賴之時,隻說張貢生會意,是必湊他的趣,

他卻重重送他個回敬做盤纏,也倒兩全了。豈知張貢生算小,不還他體麵,搜根

剔齒一直說出來。然也還思量還他一半現物,解了他饞涎。隻有那金壺與金首飾

是他心上得意的東西,時刻把玩的,已曾幾度將出來誇耀親戚過了,你道他舍得

也不舍得?張貢生恰恰把這兩件口內要緊。僉憲左思右思,便一時不懷好意了。

哏地一聲道:“一不做,二不休!他是個雲南人,家裡出來中途到此間的,斷送

了他,誰人曉得?須不到得屍親知道。”就叫幾個乾仆約會了莊上一夥強人,到

晚間酒散聽候使用。吩咐停當,請出張貢生來赴席。席間說些閒話,評論些朝事,

且是殷勤,又叫俊俏的安童頻頻奉酒。張貢生見是公祖的好意,不好推辭;又料

道是如此美情,前物必不留難。放下心懷,隻顧吃酒,早已吃得醺醺地醉了。又

叫安童奉了又奉,隻等待不省人事方住。又問:“張家管家們可曾吃酒了未?”

卻也被幾個乾仆輪番更換陪伴飲酒。那些奴才們見好酒好飯,道是投著好處,那

裡管三七二十一,隻顧貪婪無厭,四個人一個個吃得瞪眉瞠眼,連人多不認得了。

稟知了僉憲,僉憲吩咐道:“多送在紅花場結果去!”

元來這楊僉憲有所紅花場莊子,滿地種著紅花,廣衍有一千餘畝,每年賣那

紅花有八九百兩出息。這莊上造著許多房子,專一歇著客人,兼亦藏著強盜。當

時隻說送張貢生主仆到那裡歇宿,到得莊上,五個人多是醉的,看著被臥,倒頭

便睡,鼾聲如雷,也不管天南地北了。那空闊之處一聲鑼響,幾個飛狠的莊客走

將攏來,多是有手段的強盜頭,一刀一個。遮莫有三頭六臂的,也隻多費得半刻

工夫;何況這一個酸子與幾個呆奴,每人隻生得一顆頭,消得幾時,早已罄淨。

當時就在紅花稀疏之處,掘個坎兒,做一堆兒埋下了。可憐張貢生癡心指望討債,

還要成都去見心上人,怎知遇著狠主,弄得如此死於非命!正是:

不道逡巡命,還貪頃刻花。黃泉無妓館,今夜宿誰家?

過了一年有餘,張貢生兩個秀才兒子在家,自從父親入京以後,並不曾見一

紙家書、一個便信回來。問著個把京中歸來的人,多道不曾會麵,並不曉得。心

中疑惑,商量道:“滇中處在天末,怎能勾京中信至?還往川中省下打聽,彼處

不時有在北京還往的。”於是兩個湊些盤纏在身邊了,一徑到成都,尋個下處宿

了。在街市上行來走去閒撞,並無遇巧熟人。兩兄弟住過十來日,心內無聊,商

量道:“此處儘多名妓,我每各尋一個消遣則個。”兩個小夥子也不用幫閒,我

陪你,你陪我,各尋一個雛兒,一個童小五,一個顧阿都,接在下處,大家取樂。

混了幾日,鬨烘烘熱騰騰的,早把探父親信息的事撇在腦後了。

一日,那大些的有跳槽之意。兩個雛兒曉得他是雲南人,戲他道:“聞得你

雲南人,隻要嫖老的,我每敢此不中你每的意?不多幾日,隻要跳槽。”兩個秀

才道:“怎見得我雲南人隻要嫖老的?”童小五便道:“前日見遊伯伯說,

去年有個雲南朋友到這裡來,要他尋表子,不要興頭的,隻要老成的。後來引他

到湯家興哥那裡去了。這興哥是我們母親一輩中人,他且是與他過得火熱,也費

了好些銀子約他再來,還要使一主大錢,以後不知怎的了。這不是雲南人要老的

樣子?”兩個秀才道:“那雲南人姓個甚麼?怎生模樣?”童小五、顧阿都大家

拍手笑道:“又來赸了!好在我每肝上的事,管他姓張姓李!那曾見他模樣

來?隻是遊伯伯如此說,故把來取笑。”兩個秀才道:“遊伯伯是甚麼人?住在

那裡?這卻是你每曉得的。”童小五、顧阿都又拍手道:“遊伯伯也不認得,還

要嫖!”兩個秀才必竟要問個來曆。童小五道:“遊伯伯千頭萬腦的人,撞

來就見,要尋他卻一世也難。你要問你們貴鄉裡,竟到湯興哥家問不是?”兩個

秀才道:“說得有理!”留小的秀才窩伴著兩個雛兒,大的秀才獨自個問到湯家

來。

那個湯興哥自從張貢生一去,隻說五十裡的遠近,早晚便到,不想去了一年

有多,絕無消息。留下衣囊行李,也不見有人來取。門戶人家不把來放在心上,

已此放下肚腸了。那日無客,在家閉門晝寢,忽然得一夢,夢見張貢生到來,說

道取銀回來,正要敘寒溫,卻被扣門聲急,一時驚醒。醒來想道:“又不曾念著

他,如何越地有此夢?敢是有人遞信息取衣裝,也未可知。”正在疑似間,聽得

又扣門響。興哥整整衣裳,叫丫鬟在前,開門出來。丫鬟叫一聲道:“客來了。”

張大秀才才那得腳進,興哥抬眼看時,吃了一驚道:“分明像張貢生一般模樣,

如何後生了許多?”請在客坐裡坐了。問起地方姓名,卻正是雲南姓張。興哥心

下老大稀罕,未敢遽然說破。張大秀才先問道:“請問大姐,小生聞得這裡去年

有個雲南朋友往來,可是甚麼樣人?姓甚名誰?”興哥道:“有一位老成朋友姓

張,說是個貢行,要往京廷試,在此經過的。盤桓了數日,前往新都取債去了。

說半日路程,去了就來,不知為何一去不來了。”張大秀才道:“隨行有幾個?”



最新小说: 玄幻:我以魂魄煉長生 誰讓你招惹他了?他的徒弟全是大帝 為愛取我心頭血?和離後我成東宮掌上嬌 長風吻星 先被退婚後衝喜,穿越庶女絕不自棄 失約赴春光 八零,嫁最強糙漢,養最卷崽崽 出馬詭契:我的當鋪通陰陽 號外 大明:靖難剛成功,老朱複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