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是捕撈這種柳葉帶魚的最佳時節,肉肥而骨未硬。故而,現下的六七月間,溫州鋪子裡主打的便是“糟白生”。
“小娘子,多謝你光顧我家。我們搬來都城前,還怕此地的人,不愛吃生醃呢。”
馮嘯將帶魚罐子放進竹籃,遞過銅板,一麵說道:“不會啊,我們錢州人,從小就吃嗆蝦,嗆蝦就是拿白酒嗆暈後,澆上南乳、糖、醬油、醋、薑蒜調的味汁,生吃的。不過,我更愛吃你們的這個帶魚,肉嫩,糟香。過幾日入了伏,不少人會疰夏沒胃口,就靠你家的糟白生過粥啦。”
老板娘聽得眉舒目展,心道這個小娘子,看著有點生人勿近的冷氣,一開口,很會說吉利話嘛。
她一高興,又多塞給馮嘯一隻小罐的“糟白生”:“閨女,這個送你的,不算錢。你買三罐都不還價,比那些隻拿一罐還對半還價、最後又不買的,實誠幾多咯。”
馮嘯也不推辭,道謝接過,告辭而去。
她走到碼頭,找到熟識的漁民,給姑母的鋪子定下二十來斤青魚。
付過定錢後,馮嘯提出請求:“方才腳崴了些個,可否劃我去北邊鎮子的鳳凰山碼頭?我付船資。”
船家一口答應,喚來自己的婆娘,用大船邊的柴水小舟,載上馮嘯。
船兒貼著河岸緩緩而行,馮嘯舉目岸上,熙來攘往的,都是各家酒肆飯鋪的采買夥計,或者富貴人家的廚娘、普通人家的主婦,並沒有跟著小舟的可疑人。
忽地,馮嘯的目光,捕捉到一個挺拔的身影。
朝陽打在他雪青色的圓領深袍上,為這淡雅的布料染了淺淺的金色。
金色同樣也映著那人的臉,馮嘯即便離得遠,依然能辨出對方不同於越地男子的棱角分明、高鼻峻眉的五官。
更彆提幾個與他迎麵相遇的小媳婦大嬸子,交彙後行了好幾步,終是忍不住回頭去瞧他。
馮嘯的視線隨著人影移動,心語道:那不是前天的好心胡商,他穿我們越人的衣袍,比穿胡服好看多了。
唔,他的名字也挺好聽的,穆寧秋。爹爹說,北燕犯闕常在秋天,因為騎兵的馬匹吃了一夏天的鮮草和豆料,壯得很。
寧秋,不就是秋天不打仗、安寧太平的意思嘛。
木漿撩起水波漣漪,小舟往北,行人向南,馮嘯很快就看不見穆寧秋的人影了。
如此劃了兩炷香的功夫,馮嘯到了目的地。
“阿嫂,問你借個鬥笠,太陽大。”
“使得使得,你們小娘子皮肉細嫩,不經曬。”
馮嘯戴好鬥笠,跳上岸。
她三拐兩拐,就到了鳳凰山腳下,熟門熟路地進入一間柴扉小院。
繞過供著四個牌位的前廳,她抬起手,搖了搖廊下的風鈴,大聲道:“讀書不覺已春深,一寸光陰一寸金。”
很快,內院深處,一個人挪著步子走出來。
“今天帶來的,不是‘糟白生’吧?”
那人走到馮嘯跟前,期期艾艾地問。
是個與馮嘯年紀相仿的後生,白皙清秀,說話帶著江州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