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寧秋在“噲活鴨”對街的點心鋪子裡,叫了一碗豆漿,兩隻湯包。
多年前,在西北重鎮鹽州,身份還是大越子民的少年穆寧秋,被叔叔帶去吃的第一份南方風味點心,就是灌湯包。
從邊軍退役的叔叔,做買賣發達後,特彆愛學南邊商人的派頭。
恰好鹽州城裡有家湯包店,店主和婆娘原是淮鹽鹽商的仆人,被主家放了奴契後,就在城中做起飯食行當。
穆寧秋記得,叔叔會給他一根麥管,教他先在湯包褶子上捅破一個小口,待裡頭的熱氣散逸掉不少後,再插入麥管吸溜幾口,讓溫熱鮮美的肉汁包裹住舌尖,由最敏感的那片味蕾細細品鑒。
很快,小孩巴掌大的湯包,就被吸吮得癟成圓片片,漢人食客們此時才舉起筷子,將湯包劃成四五份,靈巧地夾起又薄又韌的麵皮,裹住一瓣汁水淋漓的肉餡,送進嘴裡。
與漢人食客的滿足神色不同,西羌的商賈們,則對湯包不以為然。
這些孔武有力的胡族,拿匕首割起牛羊肉來,麻利得很,但他們不太會使筷子,又嫌棄“先吸湯後嚼肉”的流程忒囉嗦。
他們於是直接上手抓,往往就抓破了薄薄的包子皮,熱湯熱油弄了滿手。
胡商們粗嘎地向店主抱怨,店主夫婦則好脾氣地解釋,淮揚湯包,吃的就是皮薄、湯滿,不然,就與滿大街的牛肉饅頭無甚分彆了。
每到這種時候,穆寧秋的叔叔,就會低聲嗤笑,胡蠻子真是牛嚼牡丹不識貨,與漢人的講究有天淵之彆。
穆寧秋卻對建立這種俯視異族平民的優越感,毫無興趣。
他更好奇的是,密不透風的麵皮子裡,為何有滿滿一包鮮湯。
店家的婆娘告訴他,做淮揚湯包,牛羊肉都用不了,非得是豬肉的皮熬出足夠的膠質,再冷凝成凍,包進餡兒裡。如此,上籠蒸製後,皮凍就化成了一汪肉汁,結結實實地裹在麵皮中。
此刻,身在真正的江南的穆寧秋,眼前的湯包,被做得更精致。
正值六月黃上市的時節,豬肉湯包裡,也加入了蟹粉。
比老陳醋口味更清甜一些的浙醋中央,則拱起一撮切得像金線般纖細的薑絲,給食客蘸蟹粉肉餡時略略去腥。
但在北邊最愛吃湯包的穆寧秋,現下並無心思悠然地品鑒盤中美味,隻是習慣性地塞進嘴裡咽下而已。
他的目光,越過周遭食客們的肩膀,始終落在幾十步外的“噲活鴨”醬貨鋪子前。
都臨近午時了,樊大娘和雇來的婆子們,已忙得腳不沾地,馮嘯怎麼還沒現身?
莫非,馮府那邊聽到孫女不得不與潑皮無賴過招,昨日就來把她接回去了?
但穆寧秋隨即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因為,馮嘯那隻驚風雨泣鬼神的大白鵝,驀地跳出了籬笆,與樊家的狗相愛相殺起來。
鵝在人在。
熬到不得不去鴻臚客館的時辰,再走吧,說不定,就是這最後的幾炷香裡,樊都尉和馮嘯,一起出現了呢?
穆寧秋剛打定主意,對麵的凳子上,就坐下來一個人。
一個女人,也是一個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