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不在了,每一次想媽媽的時候都會想起自己小時候的一幕幕:
那是1965年,燕子八歲,到了適學的年齡。今天燕子要和鄰家玩伴二微一起去學校報名,這是燕子昨天就和二微約好的。那個年代社會還算穩定,家家都是五六個孩子,就連上學報名都是自己去或者是大的帶著小的。
吃過早飯,燕子背著媽媽用舊衣服改裝的花書包,和媽媽打了聲招呼就去了二微家找二微了。二微家和燕子家是一棟房,兩個小姑娘手拉手蹦蹦跳跳地往學校跑去。
開學的前一天,校園裡正是新生報名的時候,這是燕子第一次來到學校。雖然過去燕子也很向往學校,但是因為學校離家較遠,途中還有兩條火車道。所以家長們都覺得不安全才不會讓自家孩子去學校玩。今天來到學校報名,燕子看到校園之大,學生之多,還有那麼多好玩的運動器械,真是太好玩了。這是燕子和二微們的第一感覺和認知。
她們走進校園看到來報名的人排著長長的隊伍,燕子猶豫一下對二微說:“二微,現在人多,還得排隊,咱們先在校園溜達一圈唄。”
“好啊。”說著兩個小姑娘拉著手樂嗬嗬地跑開了。兩個小姑娘興致勃勃地開始繞圈,她們想用走步的形式量出校園的麵積,她們一步一步地數著自己的步子。
校園沒有圍牆,四周是用鐵絲網圈起來的,裡麵種了一排楊樹,外緣挖了一條約一米深七十公分寬的水溝,是用來下雨天操場排水的。校園大門是用角鐵焊成的門框,兩邊有大約兩米多高吧,上麵是用鋼筋焊成的弧形門匾,學校的名字是用鐵皮摳的字噴上了紅油漆,焊在了弧形的門匾上。兩扇大門是用板條釘的,刷了灰色的油漆,上學放學的時候都有門衛大爺開門關門。三棟校舍有兩棟是小學教室,一棟是中學教室,這裡沒有高中。
整個校園有三棟平房,黃色的牆麵,藍色的窗框,紅色的瓦片。這三棟校舍都是凵型,大門是在校舍中間,大門兩側各有九個窗,八個教室,每個教室大約可容納四十四、五個學生。教室不大也算得上窗明幾淨,每棟校舍的窗外種了一排丁香樹,現在是九月,丁香花早已經落了,但是丁香樹特有的清香味道隨風傳得很遠很遠。
兩個小姑娘像兩隻歡快的小鹿,一個地方一個地方觀察。最後來到校舍窗前,兩個小姑娘趴在窗上朝教室裡麵看。燕子看的仔仔細細,教室不大也算得上窗明幾淨。在黑板的上麵中間掛著毛主席的正麵頭像,左右兩側分彆用紅色油彩寫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和黑板相對的那麵牆是學習園地,大張的白紙用彩紙剪成菱形塊、樹葉、小紅旗水波紋等各種圖案的花邊貼在了白紙邊上,中間是用彩筆寫的幾條毛主席語錄條幅,這個布置讓教室裡立刻顯得生機勃勃。
校園的操場大約有300多平方吧,地麵是沙土鋪的,操場的南麵是一排運動器械。有低年級學生玩的蹺蹺板、轉轉椅,一高一矮兩副雙杠、單杠分低中高三檔、木馬也是分高低兩套、爬繩,還有足球場、籃球架,還有兩個用木板釘製的乒乓球台,同樣是一高一矮。
燕子和二微在校園裡轉了一圈後就來到了器械這裡,兩個小姑娘把所有器械都玩了一遍:
“菲兒,報名的人不多了,我們快過去吧。”
“好。”兩個女孩蹦蹦跳跳地來到報名處,從書包裡拿出戶口本交給老師。
九月一號開學,昨天報名的新生因為還沒有安排教室,所以都在領操台這裡集合,兩位三十多歲的女老師在領操台邊接待著新生,指揮男生女生各站兩排。七點整,學校大門關好,兩位女老師讓四排新生站好,然後1、2報數,報一的不動,報2的出列,然後其中一位老師指著隊伍說:
“剛才報數是1的跟我走,咱們是一年一班。我姓張,今後是你們的班主任。”
一排男生和一排女生跟著張老師走了,進了第一棟校舍。剩下的這位老師雙手搭著站在前麵學生的肩頭上,臉上始終保持著一種溫柔的笑,聲音柔和地對著剩下的學生說:
“同學們好,咱們就是一年二班,我姓劉,以後就是你們的班主任。咱們走吧。”劉老師說著對學生招了招手,帶著第二波學生也走進了第一棟校舍。
劉老師從始至終帶著微笑領著學生走進教室,走進教室老師讓男生和女生按大小個子站好,然後從小個子開始分座位。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一座,從小個子開始排到最後,課桌排成四組,每組六個座位,這個班總共有二十四套課桌,46個學生,有兩個空座位。
從今天開始,燕子就是一名小學生了,可以在這個教室裡學習了,還有很多要學習的東西。燕子的心裡美滋滋的,說不出是激動還是興奮,跳著回到老師分給自己的座位。燕子個子不高分在第二排,坐下後燕子才認真看看老師。
劉老師個子不高,一身青色的衣服,領口和袖口露著白色的襯衣邊,很莊重。一雙大眼睛好像在和你說話一樣,慈祥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就像媽媽一樣親切,下課的時候還會和學生們一起做遊戲:老鷹捉小雞、丟手絹、丟沙包、跳格子,我們才可以拉著老師的手或者擁抱一下老師,那感覺真好。
記得劉老師給她們上的第一節課是:做人。那天老師在黑板上寫了一個大大的“人”字,從字形講到字義再講到做人,講了整整一節課,45分鐘講的全部都是做人。講做人的道理,做人要誠實、自立、自愛、自強......那時候,燕子還不能完全懂得其中道理,但是隻要是老師講的那就都是對的,這是燕子對老師肯定。
從這一天開始,劉老師就是燕子的老師,燕子的啟蒙老師。燕子的學生時代開始了。
那年、那月、那天,教室裡依然是書聲朗朗,下課的鈴聲還沒有響起,“砰”的一聲教室的門被踢開,衝進來一群身穿軍綠色衣服,戴著軍帽,左臂上戴著“紅.衛兵”袖章的初中生直接衝上講台,老師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幾個男生團團圍住,一個領頭的“紅.衛兵”一把搶下老師手中的教科書,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後看了一眼黑板上《烏鴉喝水》幾個大字,回頭對著學生說:
“從現在起,你們不能再聽老師講這些了,我們要鬨.革.命,不要做‘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書呆子了。”
當年的燕子對這些話還不太懂,看著黑板上老師剛剛寫的課題被一個“紅.衛.兵”用紅色的粉筆畫了一個大大的X。然後又讓兩個“紅.衛.兵”把老師扭著胳膊弓著腰帶走了。全班學生都處在懵的狀態,“紅.衛.兵”走了,全班學生居然一動不敢動,沒有人說一句話,就那麼靜靜地坐著直到上課鈴聲再次響起。然而進來的不是老師,而是上節課把老師帶走的那個領頭人。
學生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這一切來的太突然,太暴力。要知道當年的燕子他們才八九歲,怎麼可能不害怕,甚至連呼吸都是急觸的、不均勻的。
第二年,燕子九歲了,上小學二年級啦,學校要求全校學生用一周時間,把“老三篇”背誦下來,燕子對學習很有興趣,所以燕子用了兩天時間就把“老三篇”背誦下來了。燕子是全班第一個背誦下來的,得到了老師的表揚,還獎勵了一枚四個偉大的毛主席像章。要知道,毛主席像章當時可是稀罕物呢,不是你有錢就能買得到的。為此,燕子在班級裡著實地紅了一段時間,她心裡美滋滋的。燕子舍不得戴,怕弄丟又怕被人搶,那時候搶軍帽、搶毛主席像章的人很多,而且搶這些還不算犯法,沒有人管。燕子把毛主席像章用紅紙包了起來放在書包裡,每天都會拿出來和同學們炫耀一番。可是,好景不長,美夢總是會醒,1958年爸爸因為給領導提意見,被打成了“右派言論”的事情被翻出來了而送到了“五七乾校”。燕子因此在班級倍受打擊,就連那枚獎給她的毛主席像章也被老師無情地收回。
那天鈴聲剛剛響過,老師第一次踩著鈴聲走進教室,剛剛站到講台上就非常嚴肅地對著全班學生說:
“王菲菲。”老師的聲音冷酷無情,臉上沒用絲毫表情。
“到。”燕子立刻站了起來。
“你把獎給你的毛主席像章交出來吧。”老師說出了最殘忍的話:“你爸爸是右派,你沒有資格戴毛主席像章。”
燕子忍著淚水沒有問為什麼也沒有辯解,因為她不知道什麼叫“右派”,也不知道為什麼右派就不能戴毛主席像章?她戀戀不舍地從書包裡拿出一個紅紙包交給了老師,結果老師的一句話嚇得燕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王菲菲,你竟敢把毛主席包起來!同學們,你們看,王菲菲把毛主席包起來了,你們說,她反動不反動?”老師舉著紅紙包對同學們說。
“反動!反動!她太反動了。”同學們不知道是不是反動,但是為了在老師麵前表現自己非常熱愛毛主席,也為了在老師麵前好好地表現自己的積極性,爭先恐後地大聲喊著。
“那她為什麼這麼反動呢?”老師故作思考地引導學生發揮想像而給燕子定罪。
“因為她爸爸是右派,是壞分子。”同學們你一言我一語,爭得麵紅耳赤地搶著說。
“打倒王菲菲!”不知道是誰第一個領頭喊了起來,全班四十六個同學有四十五個跟著喊了起來。
“打倒王菲菲!”呐喊聲在二年二班的教室裡回響著。
她哭著想從地上爬起來,很想解釋一下,可是燕子還沒有站穩,就被第一座的男同學一腳踹倒在地,這一動作帶動了大家,全班男生都站了起來,有幾個學習不好的女生也跟過來了,有的踢,有的扯頭發,有的吐口水,嘴裡還在喊著:
“打倒你,壞蛋。打死你,壞蛋。”
這一刻,燕子心如死灰,抱著頭沒有反抗,甚至沒有掙紮,沒有躲避。燕子沒有力氣、也沒有膽量去和同學們抗衡。因為燕子知道她躲不過同學們的圍毆,她必須讓每個同學都能打到她,如果有一個同學沒有打著,這個“打倒你”的批鬥會就不會結束。同學們有老師護著,而燕子隻有自己一個人。心裡一片淒涼,此時燕子隻有一個想法:
“打死我吧,打死我吧。”
燕子捂著被撕疼的頭強忍著,哭聲絲毫沒有讓同學們心慈手軟,也絲毫沒有讓老師去阻止同學們的舉動,燕子知道,從今往後自己的日子不會好過。
燕子蜷縮著躺在地上,直到聽見有人喊:
“彆打了,你們真要打死她嗎?”
其實燕子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不知道是誰最後還踢了一腳才走開。來的人把燕子扶起來才看清楚原來是二年一班的老師,此刻的燕子顧不上渾身的疼痛,就像看到媽媽一樣“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這時候燕子才想起來,被挨打這麼久自己居然沒有掉一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