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送走張鐵牛和李雪後,屋子仿若瞬間被抽去了所有聲響,靜謐得近乎詭異,恍惚間,似能聽聞螞蟻爭鬥的細微動靜。張鐵牛提及的撫恤銀線索,恰似一顆小石子,“撲通”一聲墜入他平靜的心湖,攪起層層漣漪。懷揣著對父親死因的深深疑惑,以及那股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執拗決心,沈默隻覺冥冥中有股神秘力量在牽引,不由自主地抬腳邁進父親生前的房間。
一踏入屋內,一股陳舊腐朽的氣息撲麵而來,仿若置身於多年未曾通風的地窖。屋內的每一件物件,此刻都宛如沉默的老故事家,默默訴說著往昔的點點滴滴。沈默在屋子最昏暗的角落,扒拉出父親生前常用的錢袋。這錢袋破舊得不成樣子,邊緣毛毛糙糙,補丁摞著補丁,恰似一件曆經無數戰火、千瘡百孔的鎧甲。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錢袋,誰知手一滑,不小心扯動了它,那夾層好似個鬨脾氣的孩童,“嘶啦”一聲撕開一角。沈默心中“咯噔”一下,湊近一瞧,好家夥,從夾層裡掉出一點黑風山特製的朱砂。這朱砂色澤暗紅如凝血,質地細膩溫潤,湊近一聞,隱隱有股淡淡的腥氣,仿若藏著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憑借原身的記憶,沈默知曉這朱砂乃是黑風山獨有的礦石提煉而成,常被用於做些特殊標記,或是製作暗器毒藥。刹那間,往昔父親提及黑風山時那凝重的神情、欲言又止的模樣,如放電影般在他腦海中一一浮現。
沈默盯著手中的朱砂,心跳陡然加快,仿若戰鼓擂動。他意識到,這極有可能是父親生前與黑風山周旋時留下的關鍵線索,與那筆被搶走的撫恤銀,還有父親的死因緊密相連,說不定借此便能揭開背後隱藏的真相。他仿若捧著稀世珍寶,小心翼翼地將朱砂收起,暗暗發誓,日後定要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整理完遺物,沈默環顧四周,深切感受到家境的窘迫。屋內的桌椅邊緣磨損得厲害,漆麵剝落,輕輕一碰,便“嘎吱嘎吱”地抗議,活像個上了年紀、風燭殘年的老骨頭,隨時都可能散架。牆上的字畫色彩褪去,紙張泛黃、破損,像是被歲月這頭猛獸狠狠咬了幾口。父親生前最珍視的筆墨紙硯,如今也儘顯破敗之態,硯台缺了一角,恰似個掉了牙的老頭;毛筆的筆毛參差不齊,仿若被狂風吹亂的雜草;紙張所剩無幾且質地粗糙,與上乘宣紙相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沈默靜靜地佇立在屋內,往昔的記憶如洶湧潮水般襲來。父親為他習武傾儘全力的一幕幕,在腦海中不斷放映。在這大梁王朝江州龍江郡臨江縣,尋常人家想安穩過一年,約莫需要五到八兩銀子。這筆開銷,看似不算多,可吃喝拉撒睡,樣樣都得花錢,對於那些收入微薄的家庭而言,無疑是壓得人喘不過氣的重擔。
父親身為捕快,每月薪資三兩銀子,與普通百姓相比,這收入還算湊合。在衙門當差,機會眾多,逢年過節,商戶們送上的“孝敬”,還有處理案件時某些心懷不軌之人的私下打點,都能撈點外快。可沈父品性剛正,骨子裡透著一股倔強的正直,對這些不正當的錢財,向來嗤之以鼻,分毫不肯沾染。於是,這三兩銀子的薪資,便成了支撐全家生計的唯一救命稻草。
相比之下,沈默如今身為臨時捕快,每月薪資僅有區區五錢銀子。在這個一貫銅錢為十串、一串為一百文的世界裡,五錢銀子折合成銅錢,也就五串錢,少得可憐,恰似大海裡的一滴水,對如今窘迫的家庭經濟狀況,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況且,自從沈默領了臨時捕快的工作和那一百兩撫恤銀後,還沒拿到過一文餉銀,衙門慣例是每月五日發餉銀,可如今距離首次領薪日還有些時日,家中的經濟壓力愈發沉重,像座大山壓得人直不起腰。
為了給沈默尋得有助於修煉的珍貴藥材,尤其是那對氣血境修煉極為關鍵的藥浴配方所需之物,父親可費了不少周折。氣血境藥浴得用牛膽汁與硫磺粉活血,牛膽汁可不是尋常玩意兒,父親不得不跑去城外屠宰場。在那充斥著血腥與嘈雜的地方,他滿臉堆笑,跟屠戶們軟磨硬泡,好話都說儘了,才終於在人家宰牛時,求得些許新鮮的牛膽汁,那模樣,像極了討糖吃的孩子。
硫磺粉雖說常見,可父親一心想給沈默買到品質上乘的,常常在結束一天捕快差事之後,拖著疲憊不堪、仿若灌了鉛的身子,穿梭於城中各個雜貨鋪與藥鋪。雖說父親身為捕快,可這城中不乏有些背景深厚的商賈,他們的店鋪連縣令都要給幾分薄麵。這些掌櫃瞧著父親為了幾文錢藥材精打細算的模樣,自然沒什麼好臉色,要麼言語冷淡,愛答不理,像打發叫花子似的;要麼借口推脫,說店裡沒有父親所需的上等硫磺粉。但父親從未因此而有過一絲退縮,每次都禮貌地詢問,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隻為給沈默尋來最合用的硫磺粉,那股執著勁兒,簡直像頭倔驢。
那些年,家裡但凡能拿得出手、換得些許銀錢用於沈默習武的物件,父親都毫不猶豫地拿去變賣。為了給他購置一根趁手的練武棍棒,父親也絞儘了腦汁。家裡實在湊不出足夠的錢,可他又不願向那些可能會提出不合理條件的人求助。最終,他隻能在集市上,在那琳琅滿目的棍棒攤前,反複挑選、仔細比較,糾結得不行,無奈之下,買下一根品質欠佳的棍棒,僅僅因為它的價格相對便宜,那一刻,他的眼神裡滿是對兒子的愧疚與期許。
長久以來這般竭儘全力的付出,使得家裡積蓄幾近枯竭。如今,沈默翻遍家裡的每一個角落,也僅僅能找出寥寥幾串錢。在這一貫銅錢為一千文的世界裡,這點錢實在是微不足道,就像沙漠裡的一粒沙子。念及這些過往,沈默眼眶不禁微微泛紅,一股酸澀湧上鼻尖。他暗暗發誓,定要在武學之路上闖出一片天地,絕不辜負父親的殷切期望,定要改變如今這窘迫的生活困境。
想到即將到來的修煉,沈默趕忙走向家中那個略顯破舊的藥櫃。他心中隱隱有種不安,隨著手指在藥櫃中翻找,這種不安愈發強烈。很快,他的擔憂得到了證實,原本儲備的青蒿和血藤所剩無幾。青蒿隻剩下寥寥幾把,血藤也僅有短短幾截,這點藥材,根本撐不了幾次修煉。沈默心中一緊,這可如何是好?沒了藥材,修煉進度必然會大受影響。可眼下家中缺錢,這買藥的錢又從何而來?他心急如焚,在屋內來回踱步,思索片刻後,咬了咬牙,拿起李雪留下茯苓糕,權當中飯。那清甜軟糯的滋味在舌尖散開,卻絲毫無法驅散他滿心的憂慮。懷揣著忐忑,他拿出一半的銅錢,踏出家門,身影隱沒在東臨巷略顯幽靜的巷道裡。
東臨巷不長,兩側是高低錯落的青瓦民居,牆壁由青磚壘砌,歲月的侵蝕讓青磚表麵布滿青苔,在陽光的映照下,泛出幽幽的綠意,仿佛給巷子披上了一件綠衣裳。斑駁的木門半掩著,偶爾傳出幾聲犬吠和孩童的嬉鬨聲,給這略顯古樸的巷子增添了幾分生機。巷子地麵鋪著青石板,石板間的縫隙裡,倔強地冒出幾株嫩綠的野草,像幾個調皮的孩子在探頭探腦。
幾步便到巷口,踏入東街。他踩著青石板上未乾的晨露,七步轉過劉記包子鋪蒸騰的白霧,“仁心堂”的匾額已映入眼簾。一路上,他腦海裡像有個小算盤,不停地盤算該如何開口,畢竟家裡經濟窘迫,這點錢要買到足夠藥材,實在懸得很,他的心就像懸在半空中的風箏,晃晃悠悠,沒個著落。
很快,沈默來到“仁心堂”前。一踏入藥鋪,那股苦中帶甘的藥氣撲麵而來,差點把他撲了個跟頭,像個熱情過頭的大漢在擁抱他。博古架上,天麻像老僧打坐般層層疊坐,三七根須在琉璃罐裡蜷成八卦陣。櫃台上,青花瓷藥罐和古樸陶罐子挨挨擠擠,裡麵裝著炮製好的藥材和藥丸,有的藥丸還泛著微光,像夜空中閃爍的小星星。牆角處,幾束乾枯草藥掛在那兒,隨著微風輕輕晃動,發出細微沙沙聲,像是在竊竊私語。
此刻,“仁心堂”裡顧客不少。一位老者眯著眼,仔細端詳櫃台上的一株人參,口中念念有詞:“這人參年份看著倒是夠,就是品相差了些,王掌櫃,能不能再便宜點?”王嬸笑著回應:“老主顧啦,這價格已經是實在價。您瞧瞧這參須,根根分明,藥效肯定差不了。”旁邊,一個年輕後生撓著頭說:“王嬸,我家那口子最近身子虛,您給推薦點滋補的藥材唄。”王嬸一邊應著,一邊手腳麻利地從藥櫃裡取出幾味藥材,耐心講解用法用量。這時,一隻灰雀從梁上飛下,一頭撞翻了黨參盒子,藥材散落一地,引得眾人一陣哄笑。王嬸無奈地搖搖頭,笑著招呼夥計收拾,整個藥鋪瞬間熱鬨得像個小集市。
王嬸正站在櫃台後,與一位顧客交談著。她年近四十,身姿依舊輕盈,身著洗得發白卻乾淨整潔的粗布衣衫,衣角打著幾個補丁,倒也顯得質樸。頭發整齊挽在腦後,幾縷銀絲在陽光下閃爍光芒,好似藏著星星。歲月在她臉上留下淺淺的痕跡,一笑起來,那笑容透著親切勁兒,像冬日裡的暖陽。眼睛不大,卻明亮有神,活像兩顆黑寶石,透著精明與和善。手中拿著一杆小秤,秤杆在陽光下泛著淡淡光澤,她的手指靈活擺弄著秤砣,仔細稱量著藥材,每一個動作都透著熟練與專注,像在完成一件藝術品。看到沈默進來,王嬸微笑著向顧客道了聲歉,便迎了過來,“喲,是沈默啊,快進來,找嬸子有啥事?”王嬸笑著招呼,眼神中滿是關切,那目光仿若冬日暖陽,溫暖著沈默的心田。
“青蒿……血藤……都要三斤。”沈默乾澀的嗓音,如同烈日下曝曬許久、乾裂發脆的葦杆,在這彌漫著藥香的店鋪裡,顯得格外突兀而又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緊張。他微微握緊拳頭,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眼神中透露出一絲不安與急切,仿佛這藥材關乎他的生死存亡。
這青蒿在尋常藥鋪常見,兩文錢一斤,血藤雖說不算稀罕,可品質好點的,一斤就得四五文錢。這點銅錢,隻怕買不了多少,實在是捉襟見肘,他的手心早已布滿了汗珠,緊張得不行。
王嬸微微挑眉,眼中閃過一絲好奇,上下打量沈默一番,一邊輕輕整理著櫃台上略顯淩亂的藥材,手指在那些藥材間輕柔熟練地穿梭,竟隱隱帶出幾分奇妙韻律,恰似高手出招般流暢。突然,她像是意識到什麼,動作一頓,若無其事地繼續整理。沈默心中一動,卻也沒多想。王嬸開口問道:“買這麼多這兩種藥材做啥呀?青蒿一般是入藥治病,血藤平日裡買的人可不多。”
沈默的喉結上下滾動著,艱難地咽下一口因緊張而湧起的焦灼,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一道道清晰的紅印,卻渾然不覺。他垂眸,死死盯著櫃台上那道陳年的裂痕,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青蒿的苦味混和血藤的微甘在舌尖綻開。“王嬸,實不相瞞,這是我修煉要用的……”他的聲音微微顫抖,帶著一絲小心翼翼,仿佛生怕說錯一個字,就會被拒絕,滿心都是忐忑。
王嬸一聽,臉上笑意更濃,輕輕拍了拍沈默的肩膀,說道:“孩子,原來是為了修煉。你父親生前就癡迷武學,你如今也這麼上進,他要是知道了,肯定很欣慰。這樣吧,這藥材你先拿去用,等你領了餉銀,再給嬸子錢,嬸子信得過你。”她語氣輕柔又堅決,既照顧到了沈默的自尊心,又滿含對他的期許,眼神裡的關切如同春日暖陽,暖進了沈默心底,讓他心中湧起一股暖流,眼眶也微微濕潤了。沈默一聽,又驚又喜,眼中瞬間湧起感動的淚花。他原本以為會遭到拒絕,沒想到王嬸如此善解人意。“王嬸,這……這怎麼好意思,太謝謝您了!”他結結巴巴地說道,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心中滿是對王嬸的感激之情。王嬸佯裝生氣,板起臉說道:“跟嬸子還客氣啥,快把錢收起來,彆耽誤修煉。你呀,就跟我自家孩子似的,還怕你跑了不成!”她眼神中滿是慈愛,伸手輕輕把沈默拿著錢袋的手推了回去,動作自然而親昵,仿佛沈默就是她自家的孩子,這一個小小的動作,卻讓沈默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沈默眼眶微紅,喉頭猛地一哽,他緊緊攥著藥包,感受著那沉甸甸的分量,袖口補丁上李雪熬夜縫就的密匝針腳,仿佛此刻正摩挲著他的心尖。他嘴唇微微顫抖,卻終究什麼也沒說出口,隻是用力地點了點頭,千言萬語都化作這飽含感激的動作。這份感激,在心底翻湧,遠不止是因為得到藥材,更是在這艱難時刻,王嬸給予他那無比珍貴的理解與支持。
日光流轉,李雪踩著滿地碎金從裡屋轉出,發梢那片當歸葉隨步搖晃成蝶影。“沈默哥收著罷。”她指尖拂過青絲帶束起的碎發,粗布裙擺掃過門檻時帶起新鮮藥香,“晨露未晞時采的野青蒿,根須還裹著後山紅泥呢。”
李雪今日穿著一件淡藍色的粗布裙,裙擺上繡著幾朵小巧的白花,清新淡雅,宛如一朵盛開在山間的野花。她的頭發用一根淡青色的絲帶束起,幾縷發絲垂在臉頰邊,更襯得她眉眼如畫。她的笑容如陽光般燦爛,給這略顯局促的氛圍增添了幾分溫馨,讓整個藥鋪都彌漫著一股溫暖的氣息。
沈默懷揣藥材,謝過王嬸和李雪後,邁出“仁心堂”。店內濃鬱的藥香,此刻化作輕柔尾韻,如影隨形。
他踏上東街的青石板路,石板布滿青苔,在日光下泛著幽綠。藥香似頑皮孩童,纏著苔痕,每一步都能嗅見藥香與青苔混合的獨特氣息,宛如置身彆樣世界。臨近東臨巷,巷內寧靜裹挾而來,拐進巷中,一道黑影如鬼魅閃過。沈默一驚,駐足環顧,黑影卻已消失,隻餘寂靜與急促心跳。他不禁想起黑風山朱砂,不安在心底蔓延,預感平靜小鎮或許已被黑風山陰影籠罩,而自己將卷入生死與真相的風暴。
回到家,他將藥材小心放好,心裡想著雖說所需藥材的價格相較以往的配方便宜了許多,可他心裡也清楚,總不能每次缺藥材都依賴王嬸的賒欠,長此以往,絕非長久之計。他必須儘快尋思出後續搞錢的法子,以保障修煉能夠持續下去。沈默一邊走向練武場,一邊在心中暗自盤算著,可思來想去,竟一時半會兒也沒有想出什麼切實可行的好方法。“不管了!先練拳!”沈默在心中怒吼一聲,將所有雜念都強行驅散,再次將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莽牛拳的演練之中。他明白,唯有此刻專注於拳法,不斷提升自身實力,才是改變現狀的根本之道,隻有變得強大,才能守護自己想要守護的一切,才能揭開父親死亡的真相,才能打破這窘迫生活的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