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這還是隻是最低價。
高的時候,能達到五千錢。
馮大司馬歎息,“百姓之困苦,隻怕已不足用苦不堪言來形容。”
“據我所知,河北有些地方的糧價,甚至已經接近萬錢。”
盧毓默然,不敢接這個話。
馮大司馬轉身,又指了指西邊,問道:
“那盧公可知,我後方的晉陽,糧價是多少?”
盧毓搖頭:“不知。”
“三百五十錢。”
盧毓猛地瞪大了眼,忍不住地提高了聲音,脫口而出地說道:
“不可能!”
馮大司馬淡淡道:
“沒什麼不可能,順著這裡往東走,出去就是太原,盧公若是不信,直接去看看就是,左右不過是十來日時間,耽誤不了多少時日。”
盧毓盯著馮大司馬,似乎想要從他的臉上看出異樣。
但馮大司馬神色平靜,仿佛隻是在說一件平常的事情。
盧毓不得不放棄,同時在心裡考慮起這個事情的真實性。
他本來是知道漢國國力乃是當世最強,但以舉國之力攻打河北,打了大半年,僅僅是數十裡的後方,糧價居然這麼便宜,在他看來,這根本就是一件不可思議之事。
他不知道的是,太原郡本就是作為平城的工業基地的糧食供應地所在,興漢會這些年提高太原糧食產量這方麵,可是花了大力氣。
再加上大漢聯合儲備局的刻意打壓,太原的糧價自然不可能提上去。
“那盧公可知河東現在的糧價?”
“不知。”
“四百錢。”
河東的世家被暴力犁了一遍,再加上推行新政,極大地增加了自耕農數量,糧食產量大大提高。
糧價維持在四百錢上下,既不會穀賤傷農,又可以提高自耕農的積極性。
“那盧公可知長安的糧價?”
“不知。”
“五百錢。”
作為首善之地,大漢帝國的心臟,商旅往來,富戶雲集,權貴紮堆,糧價高一些,可以理解。
“盧公可知大漢糧價最低的地方是在哪裡?”
“請馮公明示。”
“蜀地和涼州,皆是三百錢。”
蜀地自不必說。
此時的涼州與後世不同,乃是水草豐茂,畜牧發達的富饒之地。
涼州主要河流如弱水等,春夏之季常發大水,可以乘船直達居延澤。
馮某人主政涼州時,曾下令不得在居延澤周圍伐樹,圍湖造田,甚至還立碑為戒。
不是因為什麼環保,而是居延郡作為涼州的主要產糧區,需要居延澤作為天然水庫,蓄水防洪。
讓人反直覺的事實是,涼州的糧價,在整個後漢時期,隻要沒有戰亂,都會比大漢內地低。
“那盧公知道大漢所控之地,哪裡的糧價最貴?”
“不知。”
“雒陽,一千錢。”
雒陽唯有崤函古道與關中相通,想要利用大河,不是說不行,而是太過耗費人力物力。
兩漢四百年,光是開鑿潼關到函穀關這一段大河兩岸的纖夫棧道的工程,一直都沒有停止過。
但……修修停停,停停修修,直到現在,還是沒有辦法大規模運糧。
除非是敗家子,對運十船沉九船的損耗無動於衷。
再加上雒陽新複,又是處於前線,糧價自然是最高。
但饒是如此,仍要比鄴城低了數倍。
說完了糧價,馮大司馬這才對著盧毓微微一笑:
“盧公你說,如果長安的糧價漲到一千錢,鄴城的糧價會漲到多少?一萬錢?還是三萬?十萬?”
糧食這種民生必需物,價格漲幅過了一定閾值之後,就不再是繼續線性往上漲,而是以冪函數級彆地向上漲。
因為有價無市。
最怕的就是你開再高的價格,也買不到。
“現在的鄴城百姓,用三五千錢才能買一石糧食,盧公不擔心鄴城百姓受苦,反而擔心隻用三五百錢就能買到同樣糧食的大漢子民受苦?”
馮大司馬發出了靈魂暴擊:
“此與屠城之軍責問仁義之師當真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盧毓已經有些控製不住自己,隻見他雙腿一軟,直接癱坐回座位上。
馮大司馬不去管對方,大熱天的,說了這麼多,有點口乾,他向著左右示意了一下,很快,左右就端上來一碗散發著冷氣的冰酪。
經過這麼多年改良,冰酪所用的羊乳和牛乳已經不再是像最早那般有腥臊味。
所加的糖也不再是麥芽糖,而是蜂蜜。
挖了一大勺放入嘴裡,滑膩爽口,委實是夏日裡的消暑良物。
“給盧公也來一份。”
一口氣炫了大半碗,馮大司馬這才重新開口道:
“司馬公剛領兵到葦澤關,便派了盧公前來,試探也好,示威也好,邀戰也罷,足見其誌。”
說著,馮大司馬彆有意味地笑了一下,“若是我沒有記錯的話,司馬公快要到古稀之年了吧,還是已經到了?”
“如今居然還要親自領軍,於陣前與永相爭,真可謂老驥伏櫪是也。隻是不知道,以司馬公之高齡,尚能適軍旅之苦否?”
盧毓本沒想著吃這冰酪,但光是聞那香甜之氣,就讓他忍不住。
聽到馮大司馬這麼一說,他隻道對方這是明褒暗貶,於是連忙嘴裡的冰酪咽下去,肅容道:
“馮公既知老驥伏櫪,豈不知老當益壯之理?太傅年事雖高,然則這些年來總理河北軍政,事無巨細,無一遺漏,眾人皆服。”
馮大司馬嘴角輕輕一挑,笑容有些古怪起來:
“哦?是嗎?司馬公以這等高齡總督河北軍政,要做到事無巨細,無一遺漏,豈非要日日熬夜,難有閒睱?”
“太傅為大魏鞠躬儘瘁,即便夙興夜寐,亦無怨言。”
馮大司馬嗬嗬一笑,點頭,略有感歎:
“其實拋開雙方立場不談,今天下能入我眼者,唯有司馬公而已。”
“就算我與他各為其主,我亦深為佩服其韌性不拔。有生之年,能與司馬公這等人物做對手,不亦是人生一大快事乎?”
聽到馮大司馬這番英雄惜英雄的話,盧毓大感意外,沒想到馮公對太傅竟然是這等看法。
再一想,又覺得合情合理。
此人一語就道破了太傅派自己前來的深意,甚至還反手就給了自己巨大的壓力。
馮公與太傅,兩人果真是天生的合格對手。
非自己這等愚凡之輩所能比擬。
一念至此,盧毓不由地感歎道:
“若是太傅得聞馮公這番話,說不得亦會有知己之感。”
馮大司馬忍不住地笑出聲來,看出來很是高興,舉碗代酒,說道:
“隻是司馬公年事已高,又要夙興夜寐,那可行注意保重身體,也免得說馮某占了年少的便宜,勝之不武。”
“卻不知司馬公胃口可還好?一日能吃多少?”
盧毓想也沒想,直接答道:
“太傅年老,自是不如青壯,又多勞累,一日數升而已。”
馮大司馬微笑點頭,再一次招手,讓人送上來一個木盒。
“酷暑難耐,本就胃口不佳,這裡麵有我平日所食的冰酪一盒,盧公請代我轉交司馬公,調劑一下胃口,也好能多吃一些。”
“謝過馮公。”
馮大司馬目光幽幽,笑意盈盈。
司馬懿事煩食少,年近古稀,偏又要夙興夜寐,豈能久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