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七國論!中)
嵇恒並未多生感慨,繼續道:“至於魏國滅亡,其實最沒有秘密,也最沒有偶然,更沒有任何意外。”
“緩賢忘士者,天亡之國也!”
“以予所聞,所謂天之亡者,有賢而不用也,如用之,何有亡哉!使紂用三仁,周不能王,況秦虎狼乎!”
“魏國自魏文侯立國至魏假滅亡,魏國曆經八代君主,共計一百七十八年,在春秋戰國曆史上,近兩百年的大國隻經曆了八代君主,已是當世權力傳承最為穩定的國家了,即便是秦、齊都不能與之相比,而且魏國君主平均在位時間是二十二年有餘,若除去末代君主魏假的三年,魏國其餘七代君主平均在位更是達到了誇張的二十五年有餘。”
“在戰國這般劇烈競爭的時代,魏能延續如此穩定的傳承,屬實是十分罕見的。”
“但就是這般政治穩定的魏國,相較於其他君位傳承頻繁,政治動蕩不休的國家,卻依舊難逃滅亡之災。”
“原因卻很簡單。”
“戰國初期,魏率先進行變法。”
“魏文侯任用當世的法家士子李悝,在天下第一次正式推行以變更土地製度為軸心的大變法,至於變法內容,你這幾年應當有所了解,我也就不就此多說了,李悝變法,最為戰國變法的開端,對於大爭之世無疑是第一聲驚雷,也自此拉開了大爭之序幕。”
“而魏國之所以能迅速崛起,除了是積極變法,便是急賢親士。”
“就我所知,在魏文侯變法期間,魏國大批任用當時出身卑微而具有真才實學的新興士子。”
“此所謂急賢親士。”
“文侯之世,魏國群星摧殘文武濟濟,僅見諸史籍的才士便有,李悝、樂羊、吳起、西門豹、趙倉唐;儒家名士卜子夏,田子方,段乾木等,還有原本魏國朝野的能臣,瞿璜,魏成子等人。”
“魏國初期,短短幾十年,就一舉擁有了李悝、樂羊、吳起、西門豹等四個大政治家,這放眼整個戰國,都是堪稱夢幻。”
“正因為此,魏國急賢親士的美名遠播。”
“乃至當年秦國想攻伐魏國都被本國臣子勸阻,而勸諫者的理由更是簡潔:‘魏郡賢人是禮,國人稱仁,上下和合,未可圖也!’”
“然就是擁有這麼多能人的魏國,在戰國時期就好似曇花一現,迅速便衰落了。”
“而魏文侯開創的這種生機蓬勃的政治傳統,到了第二代魏武侯時期更是直接發生了變形,也是從這時開始,魏國不再積極變法,原本如火如荼變法的魏國突然戛然而止了。”
“此外。”
“魏文侯開創的急賢親士的濃鬱風氣,在幾十年間漸漸淡化為貴族式的表麵文章。”
“也就是說,魏文侯開創的兩大強國之路,一變法,二急賢親士,在魏國後續都沒有得到繼續推進,最終魏國也因此衰敗。”
“在魏國第二代君主,魏武侯時,魏國就已沒有了之前君主的雄闊氣度,對人對物對事,已經徹底淪為以個人喜好為評判標尺了,也從過去的進取,轉變為了不思求變修政的守成心態,甚至魏武侯,還直接說出了‘美哉乎山河之圖,此魏國之寶也’。”
“這句話乍看並無問題。”
“然放在當時,卻意義不同。”
“因魏國自立國開始,便隻將人才視為‘國寶’,這是第一次魏國君主將人才之外的物事當做‘國寶’,吳起察覺到,便立即開口糾正,由此就有了我們耳熟能詳的那幾句話‘邦國之固,在德不在險.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儘為敵國也!’”
“可惜魏武侯並不以為然。”
“等到後麵魏國貴族複起,把控了朝堂,設計將吳起趕走,從這時開始,魏國就已然沒有了囊括人才的開闊胸襟,也沒有了坦率精誠的凝聚人才的人格魅力,加之魏國的內耗權術之道漸開,廟堂之風的公正坦蕩大不如前,蠅營狗苟走上台前,魏國人才自此開始大幅度流失。”
“吳起是魏國排擠出走的第一位乾坤大才。”
“但並不是最後一位。”
“戰國時期,魏國開文明風氣之先,有識之士紛紛以到魏國求學遊曆為榮耀,為必須。”
“魏國的安邑、大梁,曾先後成為天下人才最為集中的風華聖地,鮮有名士大家不遊學魏國而能開闊眼界者,為此魏國若想搜求人才,可謂得天獨厚,可是縱觀魏國中後期,魏國竟一個人才也沒有留住。”
“商鞅,衛人,曾為魏國小吏,孫臏,其雖為齊人,卻是早早入魏任職;樂毅,魏人,也是魏國名士樂羊之後,張儀魏人,如此多的大才,卻無一人為魏君主賞識,可見魏國政治之昏暗。”
“若是加上之前的吳起,此後的範雎、尉繚子,以及不計其數的在秦國及其他國家任官的各種士子,可以說,魏國是當世天下政治家學問家及各種專家的滋生之地,而在所有流失人才中,最引人注目的當為商鞅。”
“商鞅未入秦之前,本來誌向是在魏國實現抱負,他當時為魏丞相公叔痤三番四次的舉薦,然魏惠王卻始終不為所動,甚至連誅殺商鞅的興趣都沒有,麻木至此,為之奈何?”
“自此,魏國徹底形成外寬內忌之風。”
“後代更愈演愈烈。”
“終至將魏國人才驅逐的乾乾淨淨。”
“對於魏國的‘外寬內忌’之風,在我看來主要有五個表象。”
說著。
嵇恒突然看向了扶蘇。
扶蘇心神一凜,聽到這個份上,他又如何不知,嵇恒說的並非六國,而是大秦當下的現狀,前麵韓、趙之惡風,眼下大秦又何嘗沒有?嵇恒這是有意在借六國之亡,來提醒自己,點醒自己。
扶蘇微微作揖。
嵇恒點點頭,淡淡道:“其一,大做尊賢敬賢文章,敬賢之名傳遍天下。”
“其二,對身負盛名但其政治主張顯然不合潮流的名士級人物,尤其敬重有加,卻也周旋有道。”
“其三,對已經成為他國棟梁的名臣能才分外敬重,隻要可能,便聘為本國的兼任丞相,然事實上是輔助邦交的外相,並不涉內政。”
“其四,對尚未成名的潛在人才一律視而不見,從來不會在布衣士子中搜尋人才。”
“其五,對無法擠走的本國王族湧現的大才,分外戒懼,寧肯束之高閣。”
“魏國對待人才的所有表現,都不出這五種做派,即便後期出現了一個信陵君這般大才,卻依舊不甘重用,到此之時,魏國人才已經徹底陷入蕭疏之極,而魏國滅亡也隻是時間早晚了。”
“對吳起的變相排擠,對商鞅的視而不見,對張儀的公然蔑視,對範雎的嫉妒折磨,對孫臏的殘酷迫害,對尉繚子的置若罔聞,對樂毅等名將之後的放任出走回首魏國的用人史,幾乎是在不斷重複一個可怕的錯誤,其政治土壤之惡劣,其虛偽品性之根深蒂固,實在令人瞠目結舌。”
“當今天下,失才便要亡國!!!”
“而人才與國家興亡看的最透徹的當是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