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這些人當中,有一部分在他國沒混出頭的人,不得已在異國他鄉賣身為奴,淪為了奴隸。
為了照顧到這些流落在外,人生無望的子民,魯國專門製定了一項法律;
該法律規定:若是在其他國家,發現有魯國之民委身為奴,那隻要你出錢贖回這個魯國奴隸,使其恢複自由身並回到魯國,你就可以得到魯國的獎賞。
說白了,就是隻要你替魯國,將魯國流落在其他國家、並淪為奴隸的子民贖回來,魯國政府就會報銷你贖人的費用,再另外給你一筆勞務報酬。
便是在這個背景下,孔子三千門徒中,最傑出的七十二賢之一的子貢,做出了那件讓孔夫子大發雷霆的事。
——好心的子貢專門跑去了鄰國,竭儘所能的贖回了許多在鄰國淪為奴隸的魯國人。
將這些贖回的魯國人帶回國,把人帶給官府交差;
當官府表示要按照法律規定,按人頭獎賞子貢時,子貢卻大義凜然的說:我做這些事,並非為了得到獎賞,而是因為我覺得我應該這麼做;
你們的賞賜我不能要;
否則,我就會成一個為了賞賜,而非對錯,去做一件善事的偽君子了。
子貢如此深明大義,官府自然是樂得省下一筆錢。
但出於補償子貢的心理,魯國官府做了一個關鍵的決策。
你子貢不要我的賞錢,不就是怕損害了自己的名聲嘛?
那簡單。
——你不要我給的錢,我直接給你搞一波名聲好啦!
於是,整個魯國範圍內,都開始大力傳播、傳頌子貢無私奉獻,做好事不圖回報的高風亮節。
而在孔夫子看來,子貢在這件事上的所作所為,卻是大錯特錯。
孔夫子對子貢說:你是個君子,願意單純為了心中的理想、自己認為的是非對錯,而不求回報的從他國贖回魯人。
但其他人,並不都是你子貢這樣的君子啊?
絕大部分人,都沒有你子貢這麼高的覺悟、沒有這種無私奉獻的精神,更沒有這種自掏腰包,不求回報的經濟條件。
如果沒有你這檔子事兒,他們原本或許還會為了得到賞錢,甚至是為了賺錢,而從他國贖回魯人。
可在你這麼做了之後,他們會想:把人贖回魯國,官府給的賞錢若是收下,那就是‘德行不如子貢’,再也不是旁人口中的君子了;
倘若不收……
憑啥不收啊?
真金白銀把人贖回來,又舟車勞頓送回來,憑啥不讓我收啊?
我不收這錢,我吃什麼喝什麼?
以後再遇到魯人在他國為奴,我又哪來的錢贖人?
真當我有無窮的財富啊?
什麼?
收了就不是君子了?
嗬;
好,很好。
這君子,我不做了,愛誰做誰做!
人我也不贖了,愛誰贖誰贖!
孔夫子認為,從他國贖回魯人,原本是一件既可以得到稱讚,又可以得到官府獎賞的、名利雙收的好事情。
但在子貢鬨出這麼一出之後,名利雙收,就變成了名利隻能挑其中一個。
——要麼頂著大家‘自私自利的小人’的唾罵灰溜溜拿賞錢;
要麼打腫臉充胖子,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誇讚中迷失自我,平白損失好大一筆錢。
後來的一切,也果然不出孔夫子預料。
在那之後,再也沒有人願意從他國贖回魯人,並前往官府領取賞賜,又或是拒絕接受賞賜了。
這,便是華夏文明史上,第一個有明確記載,且寓意‘有功必須賞’的故事。
而過去幾百年,華夏統治者們也始終在貫徹著這一先進邏輯,甚至在此基礎上,衍生出了‘功高蓋主,封無可封’這種在草原遊牧之民看來,令人根本無法理解的事。
——功高蓋主?
咋,他是撐犁天神啊?
若不然,咋還能把撐犁之子給‘蓋’住?
——封無可封?
不是,為啥要封啊?
他又不姓攣鞮!
封是情分,不封才是本分!
但在中原,統治者想的卻是:這麼大功勞,不封賞肯定不行,否則底下的人會喪失積極性;
可這功也太大了,把朕賠進去也賞不起啊……
於是,功高蓋主,封無可封,鳥儘弓藏,兔死狗烹。
從這個角度上來看,二者似乎各有利弊。
——遊牧民族不用頭疼‘功高蓋主’,農耕文明則不用擔心‘有功而不得賞’,從而積極性下降,更或是直接喪失動力。
但事實上,二者孰優孰劣卻一目了然。
華夏上下五千年,能因為‘功高蓋主’而留名史冊的,無不是數百年難出一個的人物!
反觀那些因為沒有得到恰當的賞賜,而喪失了理想信念,喪失了積極性的人,史書很少會以‘某人’這樣的數量詞描述;
而是會以‘某某皇帝年間’這樣的時間範圍,來涵蓋整個時代的絕大部分人。
換而言之:有功而不得賞,是國家層麵的問題,所造成的影響會波及到一整個時代的絕大多數人。
哪怕隻有小部分,乃至極少數人,沒有得到應有的獎勵,也依舊會讓大多數人喪失動力。
反觀那所謂的‘功高蓋主’?
和絕世名將百年難出一人一樣:有資格‘功高蓋主’的人,更是縱觀青史都湊不出十指之數。
對於封建帝王而言,上下五千年,出十幾二十個刺頭,平均幾百年才出一個?
嘖嘖;
真是讓朕好生‘為難’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