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奴隸動不動暴死戰場,被貴族時刻掌握著生死,如今的農民亦然。
就好像整個華夏,僅僅隻是把‘奴隸製’這個名稱,換成了‘封建製’這個稍微好聽一點,本質卻根本沒有任何不同的說法;
而社會最底層的‘奴隸’,也隻是換了個更好聽一點的名字:農民。
直到商鞅入秦變法,華夏文明才再次開始了思考,並意識到了這一點。
——是啊!
——這所謂的封建製,不過就是扯了塊遮羞布的奴隸製啊!
——換湯不換藥啊!
還有農民,分明就是換了個叫法的奴隸啊!
這……
不會出問題吧?
絕大多數人都認為,不會出問題。
在他們看來,曾經卑賤的奴隸,如今成為了能擁有自己的土地、能自主婚娶並繁衍子嗣的農民,這已經是再大不過的‘恩賜’。
得了如此恩賜,農民們根本不敢有更大的貪念,就應該老老實實種地。
吃得飽,就把糧食分一些出來,給貴族老爺們奢靡享受;
吃不飽,那該上貢也照樣得上貢。
至於上貢之後就要餓死了?
好的,我知道了,乖乖在家裡餓死就行,可彆死在我門口給我添堵……
也就是在這絕大多數人,都沒有意識到問題,或者說是即便意識到了問題,也根本不遠解決問題的情況下,商鞅的出現,再次驗證了那句名言的含金量。
——真理,往往隻掌握在極少數人手中。
通過對過往經驗,尤其是華夏文明從奴隸製社會,到封建社會初期的發展進程當中,華夏文明所出現的問題進行總結,商鞅最終發現:奴隸製社會,問題在奴隸擁有無限的義務,卻沒有絲毫的權利。
而自宗周以來的封建文明初期,之所以會讓人感覺農民,隻是換了個名字的奴隸,最根本的原因就在於:農民在封建社會的義務,並沒有比奴隸製社會的奴隸少多少。
與此同時,農民在封建社會所能擁有的權利,也沒有比奴隸製社會下的奴隸多到哪裡去。
土地擁有權?
有屁用!
說不定哪天,我就要被王上連人帶土地,敕封給某個貴族當‘食邑’了!
這和過去,奴隸被主人贈送給另一個貴族,又有什麼區彆?
婚配權、繁衍權?
好吧,這個確實有那麼一點點用。
但問題在於:我自己都是個寫做農民,讀作奴隸的苦命人;
我繁衍子嗣生出來的,不還是你們這些貴族老爺的奴隸?
所以,在這個製度體係下,唯一支撐農民努力生活,而不是像奴隸那般,徹底淪為行屍走肉的,僅僅隻是個‘不努力就會淪為奴隸’的緊迫感。
為了加強這個緊迫感,統治者們甚至構建了一整套理論體係,來迫使農民極力避免淪為奴隸。
什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啊~
什麼做了奴隸,到了地底下就無顏麵對列祖列宗啊~
等等諸多層麵的價值灌輸,就是為了讓農民,積極地投入到生產活動當中。
而在這個過程中,農民就變成了稍微有點尊嚴的奴隸;
至於殘存的奴隸階級,則成了貴族‘殺雞儆猴’,告誡農民的那個雞。
——看看!
——不努力生活,淪為奴隸,這就是你的下場!
從某種角度上來看,華夏封建社會的奴隸製殘餘,或許也正是因為這個需求而存在著。
統治者需要通過奴隸的存在,來時刻告誡農民:沉淪,是怎樣一個可怕的下場。
在思考這個問題的過程中,商鞅注意到:人類最基本的人性,使得每一個人,都有著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並非無窮儘的欲望,而隻是最簡單的:更好一點的生活的向往。
比如奴隸,你給他一個成為農民的機會,他能在戰場上揮舞著鋤頭、木矛,和甲胄齊備的敵軍貴族拚命!
一個農民,但凡給他點吃飽飯、穿暖衣的可能性,他就敢打敵國君主的主意!
而且這並不需要你做出‘所有奴隸都成為農民’‘所有農民都成為貴族’的承諾,或將其付諸行動。
僅僅隻需要留一個口子,讓奴隸、農民,能有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的機會達成階級提升,就足以調動整個群體的積極性。
奴隸們不會說:一百個奴隸裡隻有乾活最勤奮的那個才能成為農民,機會太小了,我不乾;
而是會說:隻要我夠努力,那一個名額一定是我的!
農民們不會說:俺們一百個老農上去,才能殺死敵人一個貴族,這得死多少人啊?
而是會說:那個貴族人頭一定是我的!
軍功一定是我的,出人頭地的也一定是我!
於是,商鞅在秦變法二十年,曾經的窮秦、弱秦,在隻占據春秋戰國二十分之一的時間裡,便徹底具備了一統天下的潛力!
曾經私鬥成風,卻又聞戰而愁的秦人,成了令整個關東聞風喪膽的虎狼秦軍!
曾經渾渾噩噩,八棍子打不出一個響屁的秦農,都成了銳意進取,時刻準備殺敵立功,階級躍升的激進分子。
到了這個時候,華夏文明才終於意識到:封建社會和奴隸製社會,是有區彆的。
農民需要的,不止是‘不努力就要淪為奴隸’的懲罰,同時也有‘努力就能成為貴族’的獎勵。
自此,獎罰分明的思想開始成為主流,並稱為華夏文明統治機器最核心的一塊零部件。
賞善罰惡,賞功罰過,也成為了農耕文明封建社會最為先進的一個思想理念。
而遊牧文明真正落後的地方,一方麵來講,是現階段的遊牧文明,依舊處於奴隸製社會時期,是文明進程,而非文明本身的落後。
另一方麵,遊牧文明的短暫性、動蕩性,以及隨之衍生出的不可延續性,又使得遊牧文明很難通過數百上千年的積累、發展,從而踏入更高級、更先進的封建文明。
——好比曾經的霸主東胡,還沒體會到奴隸製社會的弊端,就被如今的匈奴人所取代;
按照原本的曆史進程,已經強盛了五十多年的匈奴人,將在未來三十年內走向衰落,並隨之丟失遊牧文明統一政權的地位。
後來者如鮮卑、韃靼、蒙古、女真,基本也都是在重複這個循環。
——統一政權建立,強盛,衰敗,覆滅。
在這個過程中,遊牧民族從來都不曾——從來都不曾出現類似華夏農耕文明這般,反思前朝得失、保留前朝成果,推動社會進步的認知。
於是,華夏文明上下五千年,饒是有三百年王朝周期律,讓文明反複經曆改朝換代的動蕩,但整個文明進程,也仍舊在螺旋式上升、推進;
反觀遊牧文明,則是螺旋式螺旋,始終在原地轉圈。
每一個遊牧文明統一政權,幾乎都把前輩們的路完完整整重走了一邊——沒有從前朝的覆滅汲取絲毫教訓,且最終又成了下一個政權不屑於學習、反思的前朝。
直到後世近現代,工業革命徹底解放生產力,遊牧文明也徹底宣告退出曆史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