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路子需要軍功封侯不說,難度更遠非如今的法家所能爭取。
所以,在傾儘全力,爭取一個把趙禹再往上抬一步,和轉移資源,傾力培養第二位法家出身的漢九卿之間,法家內部一致選擇了後者。
——趙禹擔任大理(廷尉),很好了;
再培養個張湯,哥兒倆在朝堂有個照應不說,也算是為後續,法家向朝堂中樞輸出人才開路。
也就是說,顏異方才這一番話,其實並非顏異個人,對張湯這個個體釋放善意;
而是儒家新生代代表性人物,代表儒家向張湯背後,同樣勢微、同樣想要趁黃老學日暮西山的機會,躋身廟堂的法家釋放善意。
很顯然,在場眾人都聽出了顏異這層意圖。
於是,禦榻上的劉榮眉角一挑,雖不置可否,卻也顯然是對這兩個學派之間,可能擦出的火花興致盎然。
劉舍、竇嬰、韓安國、石奮四人,則無一例外的麵無表情,全當什麼也沒聽見。
畢竟是老派政治人物,喜怒不形於色的能力,終歸還是有的。
至於劉榮,倒不是城府不夠,而是在這件事上,劉榮根本不需要掩飾自己的態度。
恰恰相反:劉榮甚至還真有些期待儒家和法家之間,能擦出些奇奇怪怪的火花。
之所以將這個態度表露出來,也是為了讓顏異、張湯二人背後的儒法兩家放下心,不必憂心於自己的態度。
——黃老學執掌漢室朝堂,已經有五十多年了。
更何況現如今,黃老學最堅實的靠山,恰恰是劉榮這一生唯一的‘競爭對手’:東宮竇老太後。
若儒法兩家真能結盟,並一同向日薄西山的黃老學發起挑戰~
嗯,劉榮覺得會很有意思。
最主要的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黃老學再怎麼日暮西山,也絕非儒、法之流可以碰瓷。
這兩家無論哪個單拎出來,哪怕有劉榮撐腰,也絕對無法獨自對抗黃老學。
劉榮如此作態,儼然是一副興致勃勃,甚至隱隱有些鼓勵的架勢;
劉舍、竇嬰、韓安國、石奮四人雖沒反應,但四人的內心想法也不難猜。
——劉舍是項氏後人,走的本就是幸臣的路子,向來不摻和學術界的事;
石奮則是‘勤勉為官’,同樣主打一個明哲保身。
故而,二人那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姿態,基本沒多少刻意掩蓋情緒的成份。
剩下兩個人就有意思了。
竇嬰本就是聞名天下的大儒,即便是儒家內部最‘德高望重’的魯儒一脈,那也是要給竇嬰三分薄麵的;
至於顏異這樣的新生代,見了竇嬰更是要執晚輩禮,恭恭敬敬喊上一聲:先生。
而韓安國,則是雜治《韓非子》和雜家學說,算半個法家人——至少情感上比較偏向法家。
此刻,竇嬰一個大儒,韓安國半個法家人,看著顏異、張湯兩個晚輩,各自代表學派向彼此展露善意,二人麵上是不動聲色,暗地裡,腦子卻不知道運轉了幾圈。
便是在這莫名詭異的氛圍當中,顏異接著先前的話繼續說了下去。
大體內容,和先前那段大差不差,旨在表明儒家對商人同樣敵視、蔑視,價值觀體係與法家較為貼合。
但這段話的內容,劉榮就當是聽個熱鬨了。
——儒、法同樣蔑視商人階級,僅僅隻是理論上。
相比起法家由內而外,自靈魂深處對商人的仇視,恨不能天下商人死絕的極端態度,儒家對商人的態度,是多少有些曖昧的。
商人壞不壞?
儒家不敢說不壞;
但商人,難道就沒有什麼好的地方?
儒家會說:咳咳,那個啥,壞的是商人,又不是商人的錢……
說白了,儒家仇視商人,不過是嘴上喊得口號而已。
士農工商,把商排在最後,也不過是貶低商人的社會地位,而不是像法家的‘五蠢’那樣,直接把商人描述為罪無可赦,殺光商人天下就能太平的極度仇恨。
再者說了:士農工商,謂之四民——這是《管子·小匡》裡的說法。
管仲一個法家先賢,他在《管子》裡說的話,關你儒家什麼事?
額,好吧;
諸子百家一大抄。
你說和你儒家有關係,那就勉強算是有關係吧……
有了顏異先前,代表儒家向張湯身後的法家示好的‘好戲’在前,顏異略顯寡淡的論述,便也沒太讓劉榮感到失望。
不讚不貶的咧嘴一笑,示意顏異回到座位,劉榮便再次看向劉舍,將議題重新拉回了正規。
“儒、法、黃老、墨,於商賈各有成見。”
“但朕以為,這都不重要。”
“——我漢家自有製度,以霸、王道雜治之!”
“自朕祖高皇帝以來,我漢家曆代先皇,向來都不認為商人,是什麼很好地東西。”
“即便太宗孝文皇帝,也不過是除津關、許通商而已。”
…
“少府官營糧米,已經證明:關乎宗廟、社稷,民生、民計的貨物,被國家所壟斷,是百利,而無一害的好事。”
“曾經的糧米如此,未來的鹽、鐵,亦當如是。”
“朕知道諸公,都或多或少的認為,朕往昔官營糧米,今又官營鹽鐵,似有與民爭利之嫌。”
“但朕要告訴諸公:如果官營糧米,與民飽食,也算是‘與民爭利’的話;”
“——那朕,完全不介意做一個窮其畢生,都致力於與民爭利的暴君!”
…
“還是那句話;”
“——鹽、鐵,和糧食一樣,是宗廟社稷、蒼生黎庶的生命線。”
“莫說鹽鐵官營,可使府庫充盈——便是不得分利,甚至反要府庫重金貼補,這件事,朕也是一定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