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含諷刺。可薛蟠這腦子不靈光,聽不出。
他倒憨憨傻傻地笑起來,一副呆樣,“那倒是有緣了。”
話頭已經起來,林鈺自然不肯放過了這個機會。
他是算計了薛蟠,找人打了他,又訛了他銀子,但林鈺心裡麵當真找不出什麼愧疚感來。薛蟠早些時候,還沒這麼胡來,自打他父親沒了,便由著他娘跟叔叔管教,他娘縱容著他,叔叔也不管,竟成了今日這蠢樣。
那老瘸子,原本是盧家院外供茶米水果的,盧瑾泓當年救過他的命。人說盧瑾泓一毛不拔鐵公雞,可該做的善事也沒落下。左右那瘸子跟他有幾分交情,薛蟠拿銀子丟了老瘸子也就夠了,回來還要找人打他,哪裡來這麼霸道的人?
今兒個遭一頓打,他權當是吃了教訓吧。
林鈺心思極快,念頭閃過去不過是片刻。
“說起來,我之前見你往那老瘸子身上砸東西,還說什麼‘盧哥哥’,又是哪門子的事?”
——其實他自然知道是有什麼事的,隻不顧想要套出更多的話,就要以這個作為突破口了。
由淺入深,方能長久。
這話正戳到薛蟠痛處,這小胖子伸手出來就揮動著,那一張長了不少肥肉的臉繃緊了,抿著嘴唇道“林哥哥你在揚州,應該知道前兩月出過的大事吧?鹽商盧家被滿門抄斬,他家有一位大有名氣的爺,叫盧瑾泓。他便是我說的盧家哥哥。我盧哥哥平日裡是一毛不拔,是個精打細算不肯吃半點虧的鐵算盤,可那老瘸子隻隨口汙蔑他。死者為大,那老瘸子沒口德,還敢恩將仇報,我就是打死了他,也是他活該!”
說這話的時候,薛蟠眼底隻閃過一道不在意的光。
林鈺見了他眼神,卻是心中大為不悅。
這才多大的孩子,就視人命為草芥了。
“此事怕不是你想的那樣。”林鈺終於還是出言反駁了,他笑了一聲,看薛蟠不解,於是解釋道,“我聽一位客商說,當初那瘸子的腿乃是盧瑾泓找人治好的。瘸子是揭了告示,不要眾人再看,又抱著那告示哭,我瞧著他眼底悲痛不像是作假。怕是我們眾人都誤會了他。”
薛蟠沒料想林鈺嘴裡竟然出來這樣的一番話,一瞪眼,眼角的傷口卻立刻疼起來,他立刻“哎喲”了一聲,說不出話了。
暗笑這娃傻,林鈺漫不經心勸道“薛家弟弟還是當心著的好,萬一傷口崩裂,藥都白上了。”
薛蟠聽了,也隻能暗地裡淚流滿麵了。
長長歎一口氣,薛蟠一臉的老氣橫秋,說道“我盧家哥哥乃是驚采絕豔人物,我見不得誰說他不好。”
這邊的林鈺是越聽越諷刺,想到這胖子給自己上墳時候說的那些混賬話,當真想把這家夥給按進水裡淹死了。林鈺叩了叩茶盞,隨口問道“你說的那盧瑾泓哪裡有什麼厲害的?盧家不是還欠著你薛家三百萬銀嗎?這事兒都傳開了,想必那盧家也就是表麵光鮮而已。你覺得那盧瑾泓厲害,這事兒他可跟你提過?”
薛蟠下意識就搖頭,沒意識到這是林鈺設下的一個語言陷阱。
他道“在出事之前,我從不曾知道……唉,現在想起來,難怪我盧哥哥那麼吝嗇,也不肯分我半個銅板了。”
說完這話,他竟然有些難過地埋下頭。
林鈺差點捏碎那茶盞,這胖子簡直口無遮攔!
枉費了他當初對他還有一番勸誡,這小子竟然渾忘了——薛家盧家關係好的時候,薛蟠也整日纏著林鈺,林鈺偶爾教他讀書算賬。那時候看著薛蟠,雖說頑劣,卻還挺上進,現在不過短短兩月,就已經變樣了。
在薛蟠這裡,是從來不知道薛家以前借過錢給盧家,一點子風聲都沒有,那這事兒果然是半道上才冒出來的。薛蟠叔叔薛瓚乃是主事者,這陰謀恐怕還是從這人身上來。隻是……薛蟠這小子,竟然能將借債與吝嗇一事相連起來……
林鈺都快無力了,他瞅了薛蟠一眼,道“這不就結了,這盧瑾泓也沒什麼本事啊。”
“呸,你瞎扯!”薛蟠立刻張嘴反駁。
林鈺聽了,眼神一寒,也懶得管旁邊的丫鬟們怎麼看,直接抓了一把炒熟的杏仁就給他扔嘴裡,咬牙冷笑道“東西能亂吃,話不能瞎說。薛公子也是大戶人家出身,怎地說話這樣不中聽?”
薛蟠“唔唔”地喊著,嘴裡全是東西,吃不下,隻鼓著眼睛瞪林鈺。
林鈺起身,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掃視周圍的丫鬟一眼,道“這事兒你們都彆出去說,薛公子也是無心之失,原是不想說出這樣的話來的。若是傳出去讓人聽見了,便是你們損害薛公子的名聲,那可不是我能救得了的了……”
眾人愕然,完全想不到林鈺竟然是這番說辭。
明明是這位爺拿杏仁塞了薛蟠一嘴巴,現在竟然讓他們閉嘴,說是怕壞了薛蟠的名聲——原本是不對的,可眾人細細一想,可不是這個理兒嗎?
先說那粗口的,正是薛家這位爺,若是他們大嘴巴傳出去了,回頭又要尋他們的麻煩,這不沒事兒找事兒嗎?
於是經林鈺這一說,眾丫鬟婆子深以為然,都跟鋸了嘴的葫蘆一樣,對此事隻字不提。
隻可憐薛蟠,被塞了一嘴杏仁,愣神半天,吃也不是,吐也不是。
他看著,隻覺得眼前這林鈺當真可惡至極!
一番話由他說出來,當真是顛倒黑白,可那話裡又含著威脅,若真傳出去,讓他娘知道他竟然學了市井裡這些個醃h話來,定要打得他皮開肉綻。
這一時,薛蟠吃了個啞巴虧,隻氣得半天沒緩過勁兒來。
林家公子這妖孽,定是他日後死對頭,大克星!
——薛蟠這一感覺,遲早應驗。